我诧异地摊开那张纸,是伽萨的字迹。只是行笔颇有些缭乱,想来是今日情况紧急时所写。
信的内容极简,一来言明他不得不去前线迎战的原因,二来是他有意让伽殷公主暂时摄政,托我与伽叶辅佐帮助她处理诸事,其三则是向我说了声抱歉。他知道我心里委屈,也不愿令我受气,所以不论如何都不愿迎娶渊国送来的宗室女。
信的最末,他劝我宽心。
奇怪的是,他并未将王印挨着信的末端按下,而是印在了信笺的最末,以至于字迹与王印之间隔出了好大一段空白,看起来很是让人不舒服。
我的指腹摸索着信纸,总觉得这信最底下大段的空白有些奇怪。可若是其中布了关窍,只怕也说明他意欲告诉我的话是不愿让旁人知晓的。我略一思索便将信放入袖中,对伽殷道:“他想要我与伽叶来辅佐公主监国。”
伽殷的眸子亮了亮,很快又恢复了沉静,却不知这一系列的变化被我尽收眼底,心中亦越发惊讶于她身上发生的变化。
伽殷啊,已经彻底脱去了从前天真的小丫头模样,学会了心藏城府、面不改色。
“嫂嫂准备如何?”她又开口问道。
“按照王上所说,请伽殷公主监国。”我道,“我会请人传伽叶入宫。伽萨登基不过月余,根基尚不稳定,焉知这晟都之中没有狼子野心之辈盯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无论如何我等都要力保晟都无恙,万明无恙。”
闻言,伽殷挑了挑眉,道:“嫂嫂已然满心为着万明着想了。”
我听罢,不置可否,只是与她继续商讨起监国之事。
待到话尽,夜已深。我起身准备送她回宫,伽殷突然在背后叫住我。
“嫂嫂,”她站起身走向我,道,“我那时当真是万不得已,才逼迫嫂嫂去见王兄。后来回到公主府上,长砚哥哥已经责备过我了。”
“你担心他,我是知道的。”我答。
“嫂嫂心中还怪我。”伽殷缓缓踱步至我跟前,不起波澜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曾经属于小女孩的撒娇颜色,“嫂嫂,我知道你最宽宏大量了,就原谅我罢。”
话已至此,我若是再不说“原谅”二字,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伽殷的本性并非那般蛮不讲理,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了。她那时尚不成熟,几个哥哥打得两败俱伤,曾经呵护着自己长大的兄长更是危在旦夕,她岂能不慌张呢?
再者,不论处于什么原因,如今伽萨都已将大权托付给了眼前这个姑娘。若是我还令她心上记挂着这么一件小事,若是扰了她的思绪可就不好了。
念及此,我深吸一口气,浅浅勾起唇角,道:“好好好,我如今说啦,我原谅伽殷公主,还请公主宽心。”
“那嫂嫂如今还会待我如亲妹么?”伽殷公主拉着我的手,亲昵地凑上来。
亲妹?原来在她眼里,我的种种举手之劳都是待她如亲妹般的表现。
我心上不禁涌上一股暖意,点头应了。
“那是自然。”我道,“我既然是你的嫂嫂,自然要把你当亲妹妹看待,才对得起公主喊我的一声‘嫂嫂’。”
伽殷“咯咯”一笑,松开手与我并肩往回走。
蓦地,她又道:“嫂嫂,其实我这些日子知道你为何事在烦忧。”
“哦?”我心下暗暗想着,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些,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嫂嫂,你放心,我叫人去探过百姓们的口风了。”伽殷提着灯笼,烛火将我们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贺加诸人自然不用说,就连万明人里,大家都早已视你为真正的王后,就算渊国真的送了个女人来,我们也定然不认她的。”
我苦笑一声,心知这些事不是认不认便能解决的,低声道:“我如今,没有旁的想法了,迈过眼前这一关才是最重要的。”
“嫂嫂?”伽殷有些不解,尾音也拖长了些,“你不会是要给那女人让位罢?就算你同意,王兄也定然不会同意的,就算他同意,我也不会认那人作嫂嫂。”
我点了点头,纵然胸中有万千思绪,口中也只能说:“多谢公主如此相信我。”
伽殷口中仍嘀嘀咕咕地说着,如同夏日里的雨打荷叶般嘀嗒不尽,我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了。
我本就明白,伽萨如今站在了这样的位置上,是万人之上,亦是囚笼之中。他所想、所做,都要被这个国家所制约。
倘若真有一日,他为了万明而迎娶他人,我心中自然是万般痛苦,却也不会出言责备。我与他俱是生在王权的漩涡之中,想要将一人从中拉扯出来已是无比艰难,何况我与他皆在其中,就连彼此靠近也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