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上些。”伽萨的声音沉下去,像被闷在了沙子里。他抚摸着我脚踝先前被撞到的地方,并无肿胀,亦无淤青。
只有一片松弛的皮肤裹在骨上,浮现一层异样的死白,像是焚过的香灰铺在肤上。
我偏过头不再去看,只是他不依不饶地问,我便一遍一遍地反复答“没有”。
直到我答得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睛,他却不再出声。
“怎么了?”我问。只见伽萨哽住,挥手遣散了房内诸人。循他目光看去,御医的小槌正落在我腰际,我心里突然一凉。
伽萨面色很不好看,锋利长眉压住一双眼瞳里的鎏金落日。他沉默良久,久到我能听见他绵长呼吸声里细微的颤抖。
“眠眠,你不是说只有腿么?”他猛然抬头,双眸里竖瞳渐渐收紧,伴着他的呼吸急促起伏。我下意识看向远处那尊金身蛇神像,果然那蛇的两眼处又在隐隐发亮。
我伸手拽下一侧的床幔将我们二人笼罩在内,骤然落下的薄纱将金像阻隔在外。伽萨的肩头微微颤着,我不禁敛声屏气,唯恐惊扰了他的心绪。
最终,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我的手上。我紧绷的心弦一松,不知该说是幸或是不幸。
“你说只有腿。”伽萨垂着头,粗糙指腹在我腿上一寸一寸抚过去。分明是暧昧至极的动作,却因我的身残只剩下了心碎。
是我忘了,当初种下的蛊虫依旧存在我体内,至今还在不停蚕食我的身躯。只是速度如此之快,实在令我无措。
“腰和腿连着,左右也差不了几寸嘛。”我将帷幔拉好,狐疑地重又绕过伽萨肩头盯着蛇神像看了好几眼,发觉只是窗外日光落下来,正好照在了蛇眼处的奇石上。
意识到自己眼中颇强的敌意后,我不禁暗中自嘲笑笑。将那床幔拽罢,专心安慰伽萨。
谁知我越是说无妨,他就越是蹙着眉摇头。挺直的脊梁缓缓颓下去,仿佛是被我的话语压着了,不复先前的挺拔。硕大的泪滴挂在下颌边缘强撑着不肯坠落,又被气息轻轻拂下,像颗晶莹的琉璃珠子。
“伽萨?”我拉过他的手安抚,不料他深深叹了一声,泪珠便接二连三地滚落,这次他没有再躲,也没有忙着抬手去擦。
“我以为自己有能力护你周全,不曾想还是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他握住我的手,竭力抑制着颤抖嗓音,连颈上薄薄的皮肤都在搐动,“十多年前是我害得你大病一场,那是我便发誓将来定要好好待你,可如今又是我让你成了残废之身。”
“若是当初让你留在渊国,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自从伽萨回来,我便觉得他行动不似从前那般游刃有余了。仿佛受了什么打击,时而暴躁易怒,时而又会脆弱得落泪。当年在渊宫里被人欺凌,他都只是一言不发地默默受着,哪怕上回伽莱逼他下跪叩首他也未露出任何情绪。
可如今,我竟不知该说他变得浮躁,还是说他受了太多的苦。或二者兼有,让他像头迷失在风雪中的幼狼,呜呜咽咽地哀叫着。
“伽萨,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也不会怨你。”我说,“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心甘情愿。若你后悔将我接到万明来,那我才会怨你。”
“在渊国时,我不过是个被培养来惑君的宠奴,总想着浑浑噩噩度过一生就罢了。可后来到了万明,我突然明白了自己想做何事,应做何事。”
“什么?”伽萨抬起眼,问。
“我想到你身边去,想和你在一起。我所做的一切事,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因为想与你长相厮守。”我看着他面上神色变得惊诧,薄红再次攀上他的眼睑。
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伽萨头一次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执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发誓会为我报仇,从今以后定会护我一生周全。
“是我不好,失之急切,叫你平白被折磨成这般模样。”他的手渐渐蜷起成拳又紧握住,重重砸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响,“伽牧伽莱二人狠毒至此,我……”
“伽萨,”我知道他心中恨意滔天,轻声唤他,“你如今刚刚夺权,血洗王宫一事太过张扬,若再对他们处以极刑,恐怕要落得残害手足的罪名。”
闻言,伽萨长眉蹙起:“是他们下死手在先,难道你这双腿就这般废了么?”
“我……”我被他问得狠狠一噎,起先还能强作无谓,话却越说越别扭,“我如今坐在轮椅上也并无什么不好,只是行动有些不便罢了。往后我照样陪在你身边,你写字我就替你研墨,你处理政事我就在一旁看书,若是累了我就弹琴给你听,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