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青云。
门轴转动之声传来,身后的人一动,躺进床里装睡。我将床帐从金钩中取下,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此情此景,总让人以为那帐中躺着的,是我娇娇的爱妻。
青云按吩咐取来药酒与白绸,及一枚镂花小盒。另有温酒一壶,小盅两盏。
我应了声“好”,随即遣开他,这才将帐子拉开:“我给你上药,总好了罢?”
伽萨懒懒爬起身,那副铜色躯干上横亘着深浅不一的数十道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从中渗出脓血来,将褥子上沾得血迹斑斑。
沾着药酒的布团轻轻拭去伤口中的污物,我屏着的一口气还未吐出,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倒吸凉气。
伽萨如今脆弱得像个孩子,从前被虎齿楔入身子都不吭一声的人,如今却疼得垂着嘴角,一副委屈模样。
我放下手上的东西,倾了盅甜酒喂到他唇边。
“喏,这是渊国带来的桃花酿。”
伽萨啜了一口,装醉似的再次倒在了我肩头。我顺手将沈澜给我的那颗救命神药塞进了他口中。
“这是何物?”伽萨口中含糊地问。
“糖丸,好吃的。我们渊国人小时候怕疼都吃这个。”我怕他知道这药的贵重不肯吃下去,随口扯了个谎。伽萨到底是累了,也不分辨是非,随意嚼了两下就吞入腹中。
“好吃么?”我逗他。
伽萨傻乎乎地回味了两下,道:“没什么味儿,只是眠眠喂给我的,就好吃了。”
我心中偷笑两声,不再多言。
“眠眠。”他黏糊糊地喊我。
听到这两个字,我心头一热,忙阖上眼将酸涩隐去。
“我对不起你。”伽萨将我的手掌摊开,抚着掌心边缘厚茧,接连叹了几口气。
热辣辣的气息吹在锁骨上,我身子一颤,垂着眼睫终究没能应声。
“我心知不该这样对你,起初只是以为自己在旁人面前做戏。”伽萨浑身都烧得厉害,像团火在怀中烈烈生长,仿佛要将他的生命燃尽,“可是渐渐的,我只想对你生气,又对你冷淡。”
我心觉不对,忙将他平放在床上。只见他面色通红,额上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在发间,口中依旧念念叨叨。
“或许你不信……我想你哭,想你流血,想你心碎。看见你痛苦的样子,我好像……很兴奋。”
伽萨说的话断断续续,我只能伏在他胸口仔细听他的话,背后却惊出一阵冷汗。
“什么?”我问。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喉中发出含糊声音。我锁眉分辨了半晌,才明白他说的话。
他说:“我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
一股恶寒瞬间爬上我的脊梁,仿佛身后正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们,让我没由来地心惊胆战。
思索良久,我将帐子挑开一角,正见一旁檀木桌上摆着尊金色的东西。
那是一尊足有半尺高的金身蛇神像,剔透奇石磨制而成的眼珠镶在面上,正直直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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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苦撑了三日,仿佛就是为了听我一句辩解。心结解开后,仿佛崩断了伽萨心里绞紧的最后一根弦,他昏沉睡过去,一晃又过了一日一夜。
他身子烫得厉害,双臂却紧紧抱住我不愿放手。
我望着他不知是被泪还是汗水洇湿的长睫,纵然被烫得合不上眼,依旧舍不得将他推开。
更何况,我只是略调整姿态,他都要不安似的皱起眉头,喃喃唤:“眠眠……”
“别走。”伽萨嘟哝几句,将脸往我胸口埋得更深了些。
我只好不断替他将软塌黏在额前的碎发捋至脑后,不经意间瞥见他额角一道小小的伤口。
当年在街上,是我用小俑砸中了他的额角,留下这样一道疤,不曾想这么多年来,竟都没有愈合。
不应该啊,这蛇神的自愈神力难道还挑时候么?
我心虚地摸了摸后颈。那时候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与他当街厮打成一团,拳脚来往间,他甚至在我后颈上咬了一口。虽说伤口不大,到底出了血,后来我用镜子悄悄照看,那犬齿刺出的小窟窿竟愈合成了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在苍白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下好了,寻常贺加王族只得面上两颗小痣,我倒有三颗。
盯着那道疤看久了,我竟觉得那形状有些像只展翅欲飞的鸟,不禁凑上去吻了吻那处,脸上亦有些热起来。
当年他比我高上许多,力气又出奇的大,若真要动起手来,我定然是被按在地上狠狠捶打的那一个。许是碍于我们二人身份之别,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对我放了水。
放了渊京御河里那样多的水。
“你为何放过我?嗯?”我轻轻在他耳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