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蛇尾向前摸索着,只觉得那蛇体愈加粗壮,不禁加快了脚步。不料身后的蛇尾沙沙作响,忽而将我拦腰勾住,紧接着便腾空而起,直上千尺。我心口跳得厉害,正要喊出声,便跌进一人怀中。
他坐在蛇首的王座上,一张神色凄凄的面具遮住了银色长发下的脸。
“伽萨?”我试探着喊他,总觉得这场景在何处见过。
男人不语,俯身将面具贴在我唇畔,似是在吻我。隔着那道坚硬的假面,我竟感到面具的那边有无数温热的波浪在翻涌。
他躲在面具下,为我落泪么?
我心中忽地翻起辛酸泪意,一种空洞无力的缺失感作祟,令我不自觉抚上了他的面颊。
宫中小奴常用我与伽萨的旧事调笑,说他月夜里驭狼带我去瞧野外的星辰,为我孤身闯兽台斩杀虎豹豺狼,最后也是为了换我的命而屈死风沙之地。若没有那一场宫变,我应当与他过上荣光万丈的日子,可如今,竟是阴阳两隔。
“大家都说你是蛇神择中的少主。”我抱紧他的脖子,隆起的筋肉让我的胳膊多了些许酸痛,“若是我日日向蛇神祈祷,他能放你回来么?”
伽萨沉默着,缓缓将头颅贴近我的胸口。身下的蛇倒是吐出一段猩红分叉的蛇信,将四周的薄雾推远了些。
我垂手摸着蛇首,指尖从光滑鳞片上游走过去,继而抬眼看向他:“我听闻蛇神无所不能。”
遥远处传来一声羊脂玉般润和出尘的轻笑。
“你有办法放他回来,是不是?”我屈指敲了敲蛇首的金鳞。
——小王后,你拿什么来换?
那道声音再次凌空出现,我这才发觉那温润嗓音下是压着几丝寒意的。
身侧的伽萨突然抱紧了我,食指指尖抵上了我的唇瓣,像是要制止我与蛇神的交易。传说古万明人祭蛇神,除了礼制中的大牢,更要献上一对金童玉女为食,蛇奴饲蛇的说法便从此而来。
我沉吟片刻,道:“以身祭神。”
蛇神重又发出一声轻笑,不知是在笑我不自量力还是在因得了新祭品而喜。半晌,四周的薄雾尽数消散,白茫茫大地上出现了两个并肩而行的小人。
他们互相嬉闹,追逐,而后争吵,互搏,最后双双落入山崖之下。我心下一凛,又见他们乘着一艘画舫从山谷中顺流而下,回到了最初嬉闹的地方。
这是……
蛇神未等我发问,那大蛇便将身子一扭,竟把我直直甩了出去!伽萨奋力伸手拽我,却无济于事。他的怀抱在我身上留下的温度飞快逝去,我向下坠落,看着那古铜色皮肤的男人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好。
这是我惊醒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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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旬的工夫一晃而过,春日渐逝,骄阳将窗外的翠叶烫得卷了边儿,生生把这关我的笼烧出个缺口来。
长久以来受人胁迫的日子,终于有了一丝转机。
我躲在里屋黄雀鸣柳的屏风后头,悄悄看御医递进来的万明王宫图。如今我亲近的几个仆从皆被关在奴库里干些下三滥的粗活,其余的则被通通拖去了野郊活埋。因渊国医术高于万明,我的身子又尚未好全,这御医才得以幸免于难。
若要说助力,还需找我那位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温家长子温辰。听闻他当初受伽殷公主庇护,如今正住在宫外的公主府,日日为师向公主讲习渊国的奇闻逸事。
若是宫内还好,怎的偏偏在公主府?这下我想见他一面也难,只能请御医借口出宫寻药,替我笼络原本的旧友。
此外,他说还有一少年亲自拦住他,只说自己名叫江吟,旁的什么也不肯透露。
思来想去,我索性让他将江吟收下,假扮作卖药的药童。如此,他便能光明正大地与御医往来,亦能暗中与公主府通气。
“公子当初一向疑心太后,故将名册上的奴婢都遣得远远的。可公子莫忘,即便太后娘娘心中有私,终究还有一层血脉相连。”御医假装替我诊脉,唇舌间吐出稀奇古怪的语言来。我分辨了半天,方想起这是渊国北部辽城一代的土语。
当初在宫里,太后是不许我读正经书的,唯怕以后我生了二心,令她难以辖制。可这些关乎地方民情的书,她倒是宁愿我多读些,方知世间小族的不易。
我正要开口,外头的两个小奴突然闯进来。我眼疾手快地将描着地图的绢布往褥子下塞,虚了气问道:“怎么了?”
“一炷香燃尽了,请老先生出、走,呃……滚。”左边的小奴渊语说得极差,常常信口拈来两个字就往外吐。他记不得“退出去”三个字,便大大咧咧地请人家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