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 每每想到回家, 总是诸多踟蹰,可是如今真格儿的走在路上, 却又焦急起来,只觉得还不够快!
“驾!”
赵子琪坠在她身后, 摇了摇头, 从前姨奶奶跟前老成持重的大丫鬟,如今放马跑在夜路上, 倒跟撒了鹰似的。
……
直走了两个时辰,夜更加深了,晴秋也冻得打起哆嗦,她忽然在一片山坡上勒紧缰绳。
近乡情怯。
晴秋头一次明白这个滋味儿。
枣红马红缨颇通人意,临时主人只是手搭缰绳向后一勒,便停下前进的步伐,低头啃噬起石头缝里的枯草叶子来;晴秋端坐在红缨背上,望着前方出神;赵子琪从后头赶上来,手里提着灯,搭眼一照,见前头不远处正有一座土坯院落,瞧不清门面,只隐隐约约看出院子外种着棵大柳树。
“那是你家”
晴秋点了点头,又犯起踟蹰来,“大半夜的,先不进去了,等鸡叫再叩门,您先回去,太冷了。”
“我回去算什么事送佛送到西,况且鸿哥儿也交代了,叫我看着你进家门嚒。”赵子琪把手里的灯递给晴秋,笑道:“长久不回家的人都这样,怕什么那家里都是亲娘老子,又没老虎咬你,外头却是不能待了,本就走了这么远的路,再不进屋里暖和暖和,人都冻坏了。”
是啊,他说的没错,都是我的亲生爹娘,怕什么呢。晴秋腿轻夹马腹,红缨便立刻抬起四蹄,哒哒的往前走了。
……
“爹爹、爹爹!”
晴秋一面叩门,一面叫着,屋里黑洞洞的仍无光亮动静,四邻的狗却都被惊醒,一阵旺旺的犬吠。
不大一会儿,只听见里头木门吱呀一声,院里有人喊了一句:“谁呀”
晴秋忙道:“是我,秋容!”
便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大门门栓嘎吱嘎吱卸了下来,门也顺势开了,晴秋提着灯的手都忘记举起来,照着濛濛的月色,看见门后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是井岩”
沈井岩眨着眼睛看着晴秋,晴秋离开家时他才只有六岁,印象早已模糊,诧异问道:“是二姐”
“欸!”
井岩一拍大腿,笑了一声:“你回来啦!我告诉大去!”
他幼时因有算命的说他命里本不该是这家的娃儿,所以从出声起便从未喊过爹娘,一直都叫爹叫大,管娘叫姐。
井岩连忙跑回屋里,沈老爹本就听见外头有声响,当下便下了炕,不一会儿便趿拉着鞋出来,不可置信地道:“是容儿回来了”
乡下人家爱惜油灯,一到夜里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今夜月亮也不大,沈家人都睁大着眼睛看着来人。
晴秋牵着红缨走进院里,提着风灯,笑着答应一声,“是女儿回来了,这大夜里的,把您吵醒了。”
“唉呦,你说这个话,我是你爹爹呀,”沈老爹声音里难得带着哽咽,“快进屋,冻着了罢”
晴秋摇摇头,这会子井岩已经进屋里把她娘叫醒,她娘是小脚,身子骨又不好,强挣着披衣裳下炕,她大哥沈天赐也打着哈欠出来,率先“嗬”了一声,睁大眼睛道:“二妹子回来了!”
“秋容!”她娘嘶哑地喊着。
“快先进屋罢,娘你先回炕上。”夜冷风紧,不能一一厮见,晴秋看着井岩,道:“小弟你去把厢房的炕扫一扫,烧壶热水,留这位赵大哥歇一宿,——爹爹,这位赵大哥是送我回来的,留他歇一宿明儿再走罢。”
“要的要的。”沈老爹忙打着揖道。
井岩便赶着去收拾厢房,赵子琪忙推拒道不用,乡下人盖房子不易,虽说这里叫石头村,但据他所看,住的房子都还是夯土垒的,这么两间小房子挤了一家子人,还能听见从西屋传出来小孩子啼哭声儿,如何能挤得下他
晴秋歉疚地看着赵子琪,赵子琪摆了摆手,翻身上马,晴秋连忙把灯给他,又说:“您受累,把红缨也带回去罢。”
“这可不行,这是鸿哥儿要托你照顾的,何况那府上连个小厮也没有,他自己忙起来饭都吃不上,红缨跟着他连草叶子都啃不着。”
也是,晴秋便点了点头,小弟井岩这会子这会子捧出一个大铁壶来,“大哥,喝点热水再走!”
这家人倒是心肠不坏,赵子琪接过破了口的水碗,喝了一碗热水,跟沈家人一拱手,告辞离去。
……
且说晴秋拴好红缨,又把自家毛驴吃的草料拿出好些,堆在马厩,收拾停当,才进屋。
一家子都没睡,全在沈父屋里聚齐,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晴秋一进来,看着眼前父母兄长幼弟,他们老去的老去,长大的长大,已经变化得叫她不敢相认,唯一不变的是家里的摆饰陈设,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炕桌、小凳子、被袱、甚至铺盖,竟都没有换新过……看着眼前这一切,晴秋不觉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