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虎头帽子,道:“所以你今天吃了果子,还买了帽子。”
“没有果子,我娘说果子……”他尚不太能说完整的话,小手挠着脸,嘟囔道:“帽子好看”
“好看。”晴秋拍了拍那只虎耳朵。
一个年轻妇人赶忙下炕来,一把抡起这孩子,朝晴秋道:“别搭理他,冷他一阵,他就不磨人了。”说着,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拍拍他老虎头,笑道:“去,往灶膛里添根柴。”
那小孩儿便摇着老虎脑袋,一摆一摆往灶膛边走去,还真有模有样拾起一根柴,往里添。
“这也太能干了。”晴秋道:“我也有个弟弟,像他这么大时,只会坐在我娘怀里要糕吃。”
“跟着我,挣命罢了。”那妇人笑道。
晴秋看了她一眼,那妇人和善道:“我夫家姓张,你叫我张娘子就好,姑娘你尊姓大名”
便有旁的几个婶娘笑道:“到底出来做事,还学那等爷们说甚么‘尊姓大名’,咱们有什么尊的”
晴秋忙道:“见过张娘子,我本姓沈,叫晴……秋容,我叫秋容。”
那张娘子见她言辞含糊,本以为那名字是个托辞,便笑道:“那我还是叫你沈姑娘罢,沈姑娘,过来坐,咱们一处说说话。”
“是呀,是呀。”婶娘们都招手,也有人笑道:“话也别说得太迟,破费油灯。”
“欸唷,省得,省得!”
……
大家一番厮见,屋里七八个婶娘婆子,年轻的除了晴秋,便是这位张娘子,其他人年纪都大了些,三四十岁有之,四五十岁有之,甚至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说自己今年已过一甲子。
真是能干!
而她们,在连州城里讨的生活也各式各样,有在富贵人家做杂役的,有给食肆铺子蒸焦酸陷的,甚至还有个牙保,专门游荡在城里兜揽生意做女掮客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健壮妇女,姓崔,和晴秋一样,也是主家落拓,解了契,自己出来谋生的。
“那你呢”众人问晴秋。
晴秋不想透露自己是穆家出来的奴婢,便慌说自己是城西王家的侍女,到了年限解契出来,暂时在客栈落脚,再寻个营生。
“喔,城西王家,是不是瑞昌大街上开饭庄的那家”有人问道。
“对对对!”那个蒸焦酸陷的忙道:“就是他们家,从前有一阵还老是定我主家的焦酸陷呢,他们家还有个诨号,叫‘连州王’!”
“唷,好大的口气,怎么叫这个名儿,没被差爷给打下来”
那蒸焦酸陷的便笑道:“也就挂了两天,自己叫风刮下来了,要说这里也有个缘故——穆家知道嚒,瑞昌大街上常和王家敲对堂鼓的,他们家掌事的是三房,三房大少爷那叫一个嚣张纨绔,王家和他叫阵,挂了一条那么老长的幌子,可惜叫风刮住半边,藏了一个字,‘连州王氏’只剩下个‘连州王’,若叫那有心的看到,告到官府说他造反,那是一告一个准!这三房大少爷便逮住时机,编排了个顺口溜,我给诸位说道说道——”
“婶子,别买关子,快说!”
“说的是——连州有个善人王,扶危济贫热心肠。
肚里空空,他煮粥汤,袋里空空,他有银钱赏!
若问善人哪里找
瑞昌大街往里走,只瞧那大红灯笼挂房梁!挂房梁!”
“欸唷,这听见的不得把连州王家给吃穷喽”众人便都哄堂一笑,又道:“吃没吃穷,沈姑娘不是知道”
晴秋嗖了嗖嗓子,差点呛住,忙道:“这都是穆家三房那个大少爷闹着顽的,后来被……听说是被他姨娘骂了一通,还亲自登门来给我家老爷赔不是呢,那会子闹白灾,街上几家店铺都有施舍的。”
“这个倒是。”张娘子道:“城西人情世故都比城东要好,城东都是鼻孔朝天的官老爷,那穆家三房,不说那个大少爷,单说那位穆三爷,就是个顶顶善心的人,有他一带头,城西商户们也还都厚道得很,若不是最近那处讨饭卖孩子的太多,我就也去城西谋生了。”
“欸,可惜好人不长寿,他没了——听说是在送粮的路上叫敌人的弯刀活活砍死的!”
“不对,他明明是被火烧死的,他不是护粮官嚒,塌它人要抢粮食,他便防火,连粮食带自己,都烧掉了!”
“可惜他这么个好人,也可惜那些粮食。”
“粮食是可惜,可落到塌它人手上,那他们吃得脑满肠肥,咱们更得完蛋,还不得一年两三趟地南下抢我们!”
说到这里,大家都嘘了一声,却见晴秋脸上白惨惨的,忙问道:“姑娘,怎么了你——别不是有什么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