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博士在驿道盘桓多年,生的一双识人慧眼,早瞧出这位年轻公子实是个藏财不露富的行家,连连应是,又喊来两个打杂的大伯为他们卸车。
他们的车也是驿道上常见的犊车,车夫生得五大三粗,生人勿进的模样,煞冷的天气只穿短褐,露出两条毛茸茸的胳膊肘;车帘一掀,里头跳下来一位少年公子,生得娇小玲珑,面若冠玉;跟着下来一位白头绾发的妇人,瞧着不过三四十岁年纪,体态轻盈,眉眼精神,只是一头雪白头发明晃晃忒扎人眼。
这四个人不论是从身量还是眉眼来看,都各自迥异,实在不像是一家人,少不得惹得那几个杂役多瞧了两眼。
然而诸君你道他们是谁
正是咱们前文所说的南下寻找济世救命的神医的鸿哥儿,穆家三房独子穆敏鸿是也,而他要寻找的那位神医,也正在三人之中。
……
“我听说,那大红胡子临死之际,还给自己的马割了脖子!”
“你不知道,他们蛮人都恐怕良种草原马流落我们大靖,所以都会在死时杀死自己的战马,不可不谓心狠手辣!还有更骇人的,你们知道人家在草原上驰骋征战,从来不背负粮草,是为何”
“为何”
“就是因为有‘马’呀!——听说,他们一个军士出去,只带三两匹母马,马背上再驮些肉干奶酪就够了,什么征调役夫驮粮草送补给,人家一概不用!一旦肉干奶酪吃完,母马也是食材,多便(biàn)宜!”
“果然蛮人,茹毛饮血……”
“那又怎样,来了咱们大靖还不是有去无回连州城那场仗,打的可是大获全胜!”
平安饭庄大堂里,坐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离人客旅,便有那等来桌前说辞卖唱的伎子伶人,唱些时事逸闻,一时话茬便说开了去,不多时,只听满堂都是嘈嘈议论声:
“只可惜死在回望山峡谷里的那两万将士,听说当时彭烨是中了蛮人的奸计——”
“若是霍存山还在连州,只怕出不了这事!”
“是啊,霍帅司带兵入神,要不是赶着他老人家不在家,那起塌它蛮人如何敢来”
“诸君且打住话,此间与官驿相邻不过数里,耳目众多,安危莫测!”
“嗐,谁怕这个,别说咱们小小的平洲,就是御京里这事也压不住,前儿不就有一伙江湖义士要去劫狱嚒”
“那些人算得了什么,连行宫外围五十里都近不了,我却听说御京中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和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两位都指挥使大人都联名上奏皇帝,也要保霍帅司呢!”
“老兄,你消息迟了一步,听说这两位都指挥使大人上谏以后,陛下大怒,说往后不许大臣多嘴多舌连州诸事!呵呵!”
便有人劝说道:“圣上的事岂是咱们能妄议的,快休说!”然而乡间野店什么人都有,又有人起哄,说了许多御京和连州城近日的秘事。
小窗下,炉火一明一灭,鸿哥儿怔怔的正不知作何想,忽儿见随从杜喜莲从外头携着一股冷风并一封信笺来到桌前。
“哥儿,你料的不错,平州官驿果然有咱家的来信!”
鸿哥儿即刻接过信读了读,眉头蹙得死紧,一旁的褚良——也就是先刚的车夫,忙问他:“怎么了,难道是家里……”
他话说到一半忙住了口,如今普天下的人都知道连州城闹了饥荒又打仗,恐怕一时不察说中了反不好。
鸿哥儿摇头道:“不是,我家里都好,信上只是些寻常问候的话。”
“明白,你恐怕他们报喜不报忧。”那车夫道。
鸿哥儿脸上沉沉的,心里也是做此想头。
只听座上那位白首妇人道:“不若你就先行回去,既然我已应约,自然是不会食言,况且——”
她话未说完,只听堂上忽然有人大声喧嚷道:
“谁说我们大靖文弱,这回咱们大靖的将士就是要跨过莎梭河,打到他们蛮人的老家去!”
“直娘贼,给老子打回去!”
“…况且连州城本遭遇白灾,我自然是要去一趟的。”那位白首妇人,也就是鸿哥儿千寻万找的缪神医,缪思思淡然说道。
鸿哥儿略一思量,轻轻颔首——
*
戍北连州,商会。
一场相商完毕,主簿拍着穆道勋的肩膀,笑呵呵道:“此次前线筹粮一事,还仰望穆三爷了,满城的人谁不知道,三爷您手里是有粮的。”
穆道勋笑道:“我有粮是不假,可这粮食是用来平籴粮价的,前时帅司大人告诫过我,叫我看顾好连州城粮价,您有所不知,这阵子打仗,粮价又抬头了……”
“欸,我又不是外道人,你和我说这个,糊弄不着我!谁都知道如今战事已平,年关在即,老百姓哪个不买粮过年,这粮价还能降到哪儿去也就是这个价了,况且如今出征塌它是最紧要的,这其中重中之重便是莫尔道大关的粮草——如今粮仓没有一粒米,你让将士们吃什么,马儿又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