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学生走后,池树摘下眼镜,面露疲惫,拿起保温杯,一边拧盖子一边瞅我,也不说话,就是打量我。
我站起来,离他不近不远,我放软语气,“很累吗?”
他喝了几口水,回答我:“还好。”
“你什么下班?”我问。
“五点半。”
“一起吃饭吗?”我低头看自己脚尖。
“行。”池树说。
我没忍住,悄悄提了提嘴角。是高兴。
池树批改作业,我搬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翻看着一本散文集。“这书是你的吗?”我看他一眼。
池树眼睛就没离开过作业,唰唰地打勾打叉,“不是,学生的。”
终于,五点二十八的时候他改完了作业,我替他拿外套,他则去锁办公室的门。我踱着步,望向长长的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三三两两,面露忧愁或喜悦,互相打闹或者安静地走。
我又想起了江优。
他会不会像我高中那样独来独往?
“走吧。”池树从我臂弯里扯走外套,拔腿向前。
我回神,几步追上他,跟着他下楼。
“池老师好。”我们到了楼下,碰见一个矮矮瘦瘦的男生,他提着一个大袋子,上面印着某药房的名字,我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淤青和弄破的眼角。
池树过去松松搂他一下,跟抱孩子似的,他问那个男生:“没什么问题吧?医生怎么说的?”
男生像是想哭,但拼命憋回去了。“没有没有,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谢谢老师。”
男生嘟嘟囔囔几句,然后抱着药上楼了。
我问池树:“他这是怎么了?”虽说我纯属多管闲事。
池树微微叹气,话里话外是掩盖不住的无奈和疲倦。“同学之间有点矛盾,打架,又不小心磕在桌角上。”
我感觉这也是曾经的我。
“哦,这样。”我跟着他往停车场走,“我们是出去吃吗?”
“嗯。”到了车旁边,他拉开副驾驶车门,站在一边等我进去,他目光轻忽,“你想在家吃?”
“算了。”我没犹豫。
好不容易现在关系缓和了一些,我不想再发生点什么,打破我们现在这种微妙的平衡。
*
一顿饭只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结束。结束之后,我没有理由再让他多待一会,只能坐他的车回家。
那天池树说,他在试着接受我。
我一直相信他。我只是不相信自己而已。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他不会接受我。因为我很差劲。
至少在他面前,我的表现就是很差劲。
回到家,屋子里冷冰冰,就算已经打开客厅所有的暖光灯,还是没有生气。
我去了阳台,那里放的花已经枯萎了。它们在这个季节也许应该枯萎,可是暖色的灯光映在地上,将落地的花瓣照出一丝绝望。
我躺在藤椅上,眯起眼睛眺望远方,实际上也看不见什么,一只手摸出手机,给全洋拨出电话。
“哎呦,你怎么给我滴滴了?”他语气欢快,接着传来一阵“轰隆隆”。
“你干嘛呢?”我抠着藤椅,问。
全洋那边“轰隆隆”停了。他说:“拉材料呢。你吃饭没?吃了吧应该?”
“吃了。”我闭上眼睛,有些困,跟吊着口气似的说,“跟池树在外面吃的。”
“哦……啊?”他一顿,“哦。行。江灿夏你没事吧?你不是说要‘及时止损’吗?我猜这顿饭绝对是你提出来的对吧?你到底准备怎么着?”
我笑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嗯,对。我没想怎么着。你别管我这鸡毛蒜皮的事儿了。你专心弄你的大事业去。”
“你说什么呢?鸡毛蒜皮?这是大事好不好。我不管谁管啊……也不是,我这不是看你状态一直不对,担心你出事儿嘛……”全洋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全洋?”
全洋突然叹气,“算了算了,我是真管不了,哥们儿你加油,实在不行就回来吧,我还在呢。”
“滚。”我忍住不笑,“挂了。”
“得得得,挂吧挂吧。我吃饭去了。”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我迟疑片刻,拉上了阳台的门,去客厅,敲门声断断续续的。
“哥……”
这夹着哭声的声音听得我心烦,但又挺像江优。我没开门,就隔着门问:“江优?”
“嗯……”
我拉开门,向我冲来的不是江优,而是我那好几年没打过照面的爸。
“你……”我刚张嘴,一个拳头砸过来,措不及防。
我没来得及躲开,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眼前朦朦胧胧的,是他那张因暴怒而显得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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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现在
“——爸!”江优扑过来,挡在我前面,那个高大的男人一把拎开他儿子,紧接着抬起腿,我一看他那动作,知道他要踹我,于是先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