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站在角楼中,隐蔽着自己的身形,努力观察着对面犬戎修筑的瞭望高台上的动静。
孝真公主瘦小的身影站在城墙之上,鼓起了全身的力气,向对面大声喊道:
“犬戎诸人听着,我要见——尤班单于!”
城下,犬戎大军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许多人不由得一愣,当他们抬起头时,果然看到了一个裹在黑斗篷里的稚龄少女。
有懂大孟话的人一翻译,犬戎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在军中掀起了一阵不绝的浪潮:
会说大孟话的人大声回道:“小娘们儿,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要见我们单于陛下?”
“大孟的美人儿是不错,可眼前这个,也太嫩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孝真公主听着他们狂笑不止的嘲讽与挖苦,小手紧紧攥在一起,却并没有向后退缩。
她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大军,大声道:“我怎么不算?”
“我乃尤班单于明媒正娶的阏氏,尔等的女主人!”
城下犬戎兵将,在听懂了她的话语后,倏地一静。
有人道:“不可能!我们单于陛下,何时有了阏氏?”
“还是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大孟女娃娃,这不可能!”
一个如此年幼的大孟少女,是他们单于陛下的阏氏,简直太荒唐了!
可在如此两军对垒之时,这个女孩,又是如何跑上城墙,当众喊出单于陛下大名的?
嘈杂声纷纷乱乱地响起,城下的犬戎军中,出现了些许的骚动。终于,一名身骑高头大马的犬戎将军越众而出,仰起头,用腔调古怪的大孟话,对着城上大声道:
“你,是什么人?”
孝真公主微微扬起下巴,高声道:“我是大孟五公主,封号——孝真!”
将领闻言微微一怔,却旋即怒道:“胡说八道!”
“我们单于陛下,何曾娶过你!竟敢在此胡言乱语!”
孝真公主高高地昂着头,鬓发在风中飘动,在这一刻,露出了一丝灵动娇俏的笑意。她五官本就生得清秀,往日里常作畏缩怯懦之态,因此无人将注意力放到她的容貌上。
如今,她眉眼舒展,笑意绽开,竟显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秀丽!
“尤班单于曾经派遣使臣,向我父皇求亲。父皇将我许嫁尤班单于,只可惜贵国突然发生变乱,三部相斗,不及完婚,草草搁置。”
“可我父皇已然收下聘礼,在我大孟的礼法中,这便是定下了婚约,许下了终身。我一介公主,为尤班单于守节,再未许嫁!”
“如今,我身为单于正妻,欲见我夫君,有何不可!”
犬戎大军之中如同沸水轰然炸开,一时间响起了诸多的议论之声。就连马上那员犬戎将领,被这答案一震,也有些深思恍惚,不知该作何应答。
就在此时,远处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的高台顶上,骤然亮起了火把。
火把一道接着一道,依次点燃,将高台顶上,照成了一片明亮的白昼!
高台之上,竟然满是犬戎大将!
尤班单于披着厚重的裘皮,坐在一方双轮车上,面容被灯火照亮,正噙着一丝兴味盎然的笑意。
杨陵的心脏猛然一跳!
他伏在角楼的小窗之后,右手慢慢摸向了后背上背负的一柄大弓。
铜胎铁背,力可开山,名震天下。
那是戚玉霜留在镇国公府的铁脊弓。
杨陵的手心中渐渐渗出一层冷汗。
他手握着铁脊弓,双目几乎眯成一条直线,死死地锁定着对面高台之上的尤班单于。
尤班单于的前后左右,被鹰师亲卫围满,根本没有破绽。
纵然他已经排除了大孟城中有神射手的可能性,却依旧保持着最大程度的谨慎多疑,丝毫不肯亲身露于阵前,让大孟有机可乘。
更何况……
杨陵握着铁脊弓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他……并不擅于弓箭。
纵然开弓射箭几乎是每一位将军的必修之课,他在此一道也并不陌生。但于如此遥远的距离之外,要极为精准地射穿这样一个层层防护的目标。
他没有把握。
箭尖反复校正,不断跟随着尤班单于的位置,杨陵的心中却陡然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年幼的孝真公主,正孤身站在城墙上,勇敢地用话语直面犬戎大军,为他争取着机会。她如此无条件地信任着大孟的将领,似乎对戚玉霜身边的人抱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可他却并非大将军那样的全才……
如果此时,站在这里的,是大将军本人,或者是西赴益城的卢辞兄长——哪怕卢辞不是铁脊弓真正的主人,却也一定有着八成以上的胜算。
杨陵的脑海中念头一片杂乱:当时,他为什么没有请缨在先,代替卢辞前往益城?如果是卢辞留在京城中,辅佐大将军,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