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子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喜庆的音乐,节奏不快,也不会让人突然亢奋。但也不是一首悠长的哀乐,慢则慢了,曲调之中却丝毫没有悲戚消极之情,并不会让人徒生怆然之感。
一曲终了,所有人又立刻回过神来,好像刚刚进行了精神的沐浴,神清气爽、心平气和。
龙卧溪感叹道:“真神曲也……敢问是谁人所作?”
纪莫邀答道:“这是竹叶青居士写在《七寸不死》第七章后的乐谱,可以完全抵消《乱神志》的作用。”
葶苈又问:“这曲子没有名字么?”
“没有,我一直称之为《第八章》。”纪莫邀收起乐器,“其实乐谱我一早就寄给焉知了。想必是因为不适合用琵琶演奏,所以她没有试过?”
温枸橼很用力地抿抿嘴,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道:“她……一直在忙别的事。”
憋住这个秘密,真的太难受了。
纪莫邀没有听出异样,“倒也无妨,毕竟叶芦芝已经给我们改出了绝佳的琵琶谱,等回到木荷镇,一试便知。”
“是啊……”葶苈亦惜字如金,生怕一提起嫏嬛就会说漏嘴。
“也就是说,”温枸橼赶快将话题从嫏嬛身上移开,以免露馅,“只要有这首曲子,无论是纪尤尊还是天籁宫,都无法再用《乱神志》来制衡我们了。”
孙望庭又提出疑问:“但我们这里,只有大师兄能够演奏那首曲子。也就是说,纪尤尊来时,肉搏还是得指望我们。”
纪莫邀解释道:“如果我要奏乐来抵消《乱神志》,说明纪尤尊就在演奏《乱神志》,那样的他也无法跟你们动手,不正好了吗?反正,对手只有他一人的话,无论有没有《乱神志》,我们都不会吃亏的。”
马四革拍拍孙望庭的脑壳,“真是,赶路都赶傻了。”
龙卧溪问纪莫邀:“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做什么,不言而喻。
纪莫邀答道:“自我十岁起,一直在准备。”
温枸橼站起身,笑道:“我们不需要多余的鼓舞。这里每一个人,都与纪尤尊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若来了,便是血债血偿之时。纪尤尊不死,我们谁都不会离开。”
纪莫邀道:“师叔,明日鹿狮楼就交给我们。还请你帮我们守住外围,不要让闲杂人等进入,坏了我们的大计。”
“知道了。除了纪尤尊之外,一个活人都不会放进地通关。”
温枸橼又转向纪莫邀,“现在的你,真的能打败他吗?”
纪莫邀冷笑,“我们人多势众,会赢的。”
“在漆头村时,我们合共四人都未能伤他半分,还折了一个孙迟行。如今我们虽有六人之众,可没一个人能对付扶摇喝呼掌——除你之外。只有你有胜算时,我们才有胜算。所以我需要一个绝对清晰的答案。”话毕,她走到了纪莫邀面前,“如果你没有胜算,我们当然也不会走。但至少让我们先给家人写封诀别书,好让老泥鳅能连着我们的尸体一并带回去。”
纪莫邀也站起身,直视她眼睛深处,答道:“纪尤尊一定会死在鹿狮楼,你们也一定能活着离开。这就是我的答案。”
夜深,大家在鹿狮楼内收拾出简单的空间,稍作歇息。
只有纪莫邀,还坐在室外的篝火边。
他的手里,握着温嫏嬛的信——那封在枕边写下,全然不顾敬辞文法,如同在耳边呢喃的絮语情书。
“数月不见,君可安好?我时时念君,亦知君心思我。当日急别,我心虽苦,亦知君志难移。非君舍我而去,诚为君托我于众力,而舍己身于孤行耳。
你我日日相思,自是情趣。唯不知除我外,又最常思念何人?人生于天地间,成肉身、知世故、懂人情,皆非一己之功,而总有所凭依者。而凭依之人几何,我以为大有学问。生而依一人者,喜一人所喜,悲一人所悲。如孤儿凭寡母,节臣忠君王。其情虽切,然一旦所依之人有变,或亡故、或移情,则如大厦倾、如巨木摧,顷刻陷绝境而无望矣。失一君而弃世归隐者,岂有少乎?身怀济世之才,竟因一人而吝济天下,实为社稷之失,岂不谬哉?余者亦同理。
人心无常,喜怒又岂能专寄于一人?我爱君之心不假,君爱我之心亦至诚。然君非我所爱之唯一,我亦不应为君所爱之唯一。人情有万般形象,男女之欢不过其一。君未识我时,亦有师友爱护;我未识君时,常感骨肉情深。你我有幸,生而蒙他人所爱,其中大恩,又岂能与情爱区分优劣?
若将满腔之情寄一人之身,则居心叵测者可退左右而孤君身,牵一人而撼君心。如此则大事难成、乾坤难转矣。纪尤尊曾有此心,终未得逞,乃众人爱君信君之故也。如此想来,你我心中思念他人,于情寻常,于理必要,实在无甚稀奇,亦是你我制胜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