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归荑垂眸看见桌上摆着的两副碗筷,两杯清酒,一桌子不重复的菜式轻声道:“哥哥,吃饭了。”
这样的日子一共持续了整整十日。
裴璟每夜拥她入睡,忍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问。
白日傅归荑在西厢房独自呆着,伺候她的人守在院子外,无令不得擅入。
这是裴璟头一次尝试给傅归荑完全的,私密的,不受他控制的空间。
无论她在里面做了什么,只要她不想说,他就不会知道。
裴璟希望她能充分的自我释放对傅归宜的愧疚与自责。
第十一日,傅归荑午时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让人取来逐月弓。
那一整个下午,她虚无箭发。
当夜,裴璟回来的时候,傅归荑出乎意料地没有熄灯,而是沐浴更衣后靠在床头拿着本书在看。
听见响动,她放下书,冲裴璟说了句:“回来了?”
裴璟压抑住激动的心嗯了一声。
他沐浴洗漱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上了榻。
傅归荑抿着唇,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一咬牙一闭眼,主动贴上他的身,手往裴璟的前襟里探。
“你在干吗?”裴璟眼疾手快地捉住她的手腕,语气温柔。
傅归荑的手悬在空中,难堪地别过脸不说话,颤动不止的长睫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无措。
“你不会想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对我的感谢?”
傅归荑的呼吸变得急促,双唇绷成一根直线,默认他的说法。
裴璟没有生气,轻笑着将她扯进怀里,双臂绕过侧身紧紧环住她,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
“不需要,傅归荑。”裴璟蹭了蹭她的乌丝:“我做这些不需要你用自己来回报我,只愿你能放下过去,眼睛朝前看。”
裴璟的声音连着他的胸腔,沉稳有力地敲击在傅归荑的耳膜上。
“我没有放不下……”
裴璟:“好、好、你没有。我知道的,你聪慧过人,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傅归荑骤然收声。
裴璟抱了一会儿,准备她塞进被褥里,临近冬日,空气愈发冷冽。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襟口微湿,还透着凉意。
裴璟愣住了,他没想到傅归荑会哭。
她生性隐忍,不会轻易在人前表露情绪,尤其是哭泣这种懦弱的行为,更不愿在他面前暴露。
除了在傅归宜死时她哭得不能自已,剩下的都是被他在床榻间逼出的泪光。
裴璟的手改为抚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微凸的脊骨,低声叹道:“他的死与你无关,当年是,如今亦是。”
裴璟告诉她,父亲曾派人向他打听过一个人,只不过当时他忙着北伐,只将此事交给下面的人留意。
但镇南王后面没再问,他也忘记了,现在回想起镇南王的描述,大概就是傅归宜。
“他们从没有怪过你,在你父亲母亲眼里,傅归宜和你都是他们独一无二的孩子,没有谁比谁更重要。”
“偶尔听他提起过你,眼神和口吻都是骄傲,你从不是他们的累赘。”
话音落地,傅归荑身形微顿,而后全身颤抖得厉害,后背上下急剧起伏。
裴璟一会儿拍背,一会儿顺气,最后见她实在是抽搐得厉害,不得不强行把人挖出来。
傅归荑似乎觉得很丢脸,她用力挣扎着。
裴璟怕伤到人不敢使劲,只是将她的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从前往后拥住她,两人贴得密不透风。
傅归荑抬起手,又放下。
反复数次,最终缓缓放在裴璟的后肩上,慢慢收紧。
裴璟再也没有出声,默默借出自己的肩膀陪在她身边。
夜风沁骨,傅归荑全身颤得厉害。
这么多年来,懊悔自责始终如影随形地像个幽灵一样跟着她。
她没有一刻不后悔,为什么当时她要放手,为什么她不能健康一点,为什么
都怪她拖累了大家,哥哥本来可以活下来。
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个累赘,拖累父母,拖累哥哥。无数次想过若是那个夜晚死的是自己,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解脱。
亦或者死在那个落水的冬夜,埋在若依河底,随着河水流淌滋润苍云九州大地上。
父母从未因哥哥的死责怪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在她面前说过。可傅归荑宁愿他们打她,骂她,也不想看母亲独自垂泪,父亲掩面沉默,却在她面前强装无事发生。
她一直觉得父亲母亲是埋怨她的,尽管他们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逐渐释怀,而她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傅归荑哭累在裴璟怀里。
裴璟轻手轻脚放开她,把人平放在榻上,手指替她擦干残余的泪痕,拨开湿润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