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归荑走到书桌前,上面放的书与自己家里桌上的顺序一模一样。
刹那间,她有种时空错乱之感,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苍云九州。
下一刻,傅归荑惊惶不安,裴璟不会把她房间里的东西偷偷搬过来了?
镇南王府没人发现吗?
裴璟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揶揄她:“你瞧仔细,这里的东西都是崭新的。”
傅归荑翻开书册,里面果然空无一字,油墨味清新刺鼻。
她的心口莫名发热,转过身眼睫低垂着,不去看裴璟的脸,拼命压抑住颤声淡淡道:“你什么意思?”
为什么他要布置一间别无二致的房间放在东宫,难道以为这样就算是让她“回家”了?
太可笑了。
这里终究不是苍云九州,也不是镇南王府。
她傅归荑更不会自欺欺人。
裴璟眼神示意赵清拿东西过来。
傅归荑手上猝不及防被塞了个重物,是哥哥的骨灰。
“傅归荑,这间屋子不是给你的。”裴璟抬手抚上她的侧脸,轻声道:“是给屋子真正的主人。”
傅归荑双眸微怔,眼眶酸涩温热,眼神充满迷惑。
“傅归宜,你的哥哥,回家了。”裴璟目光柔和,声音醇厚:“但是你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他的……离去。”
裴璟小心斟酌语句,缓声道:“这里是给他准备的‘家’,你可以常常过来找‘他’,跟他说说你以前的事。”
“你们兄妹二人在一起,即是家。”
傅归荑眼里的泪毫无征兆地落在瓷罐上,双手颤动得几乎拿不住骨灰。
她终其一生,唯一所求。
仅是寻回哥哥,带他回家。
可她又不想告诉父亲母亲,哥哥他已经死了。
她希望在他们心里,哥哥永远好好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
因为早上要带傅归荑去西厢房,裴璟延后了几个重要议事,直到月上中天他才回到东宫。
星子低垂,月色渐微。
裴璟面无表情听着素霖回禀。
傅归荑在西厢房独自坐了一下午,晚膳时从屋里出来,她离开时两手空空。
听到这里,他默然闭上眼。
总算是成了。
裴璟在避暑山庄时发现,傅归荑对傅归宜存在一种近乎苛责的内疚。
她在怪自己无用。傅归宜救了她的命,却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这种阴影最终形成执念,如同枷锁困住了傅归荑的心。
意识到这一点,裴璟暗恨自己为何做了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他不应该制造“傅归宜”的死亡,这样不但不能让傅归荑遗忘他,亦或者减少傅归宜给她带来的影响,反而把人推向自责的深渊。
后来不是没想过再找个“傅归宜”让他活过来,裴璟自认为能圆过去认错王沐然的乌龙,可他不敢再冒险。
傅归荑的心已经脆弱得不能再在这件事上有丁点打击,他不敢小觑她的聪慧敏锐,何况那是她的亲哥哥。
若是她最后发现一切都是假的,裴璟不敢去赌傅归荑到底会做出什么事。
她表面看上去坚韧倔强,实则心思细腻敏感,这些年不知道自我折磨了多少次。
傅归宜是她的逆鳞。
裴璟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傅归宜在她心中确实独一无二。
不过他很快释然了。
无论傅归荑多么在乎他,他终究只是一个“死人”,自己何必去跟死人计较,庸人自扰。
他要做的不是跟死人争夺傅归荑谁更重要,而是如何利用这一点去攻破她的心防。
裴璟承认自己很贪心,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傅归荑这个人,他还想要她的心。
因为他的自大,他走了此生最错的一步棋,亲手将她心上枷锁的钥匙折断,傅归荑被永远困在名为“傅归宜之死”的牢笼里。
他只能咽下这个苦果,再想办法让她挣脱桎梏。
西厢房的那间屋子,就是他为傅归荑准备的缓冲空间。
寝殿内,一片漆黑。
裴璟进来时听见空气里传来若有似无的低泣。
他关上门时用了巧劲,一声不大不小撞击声成功地打断了哭声。
走到床榻时,傅归荑背朝他蜷缩成一团,抗拒的意味明显。
裴璟小心翼翼掀开被褥,装作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地躺在她身边,像往常一样用手揽住她的腰侧。
怀里的人身体猛然一颤,旋即变得僵硬,很快又逼自己放松下来。
裴璟一整晚都只是单纯地抱着傅归荑,无声地告诉她自己在身边。
第二日,傅归荑从早到晚都在西厢房里独自静坐。
第三日,第四日亦如此。
裴璟吩咐过,不得去打扰她。不仅如此,他还吩咐膳房一日三餐都依照苍云九州的样式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