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握住江横的手,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一片温暖,她舒服的眉眼都展开了。
莞尔一笑,小姑娘开心极了:“我与你有缘,大概是几辈子的缘分,不妨与你实话实说。”
江横道:“姑娘请讲。”
鹿鸢语气冷然,口齿清晰:“仙魔两道双修的,是不会得善终的,你师弟就算能渡过此劫,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江横脸色一变,忍下怫郁,朝她再一拱手施礼,“江横请姑娘高抬贵手,救我师弟一命。”
鹿鸢不想救。
是觉得救一个会带来腥风血雨的男人,真的有意义吗。她虽已死,不再是修仙界之人,但少年时跟着师尊登神梯入神庭,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
再高贵温柔的男人也有鲜血冰凉的一天,再阴沉冷戾的男人也有跪在神梯前痛哭疯魔的一刻…
今日见好,明日见坏,说是世间无常,也只作是无常。
江横见她如见救命稻草,能在弥河鬼市的岂会是泛泛之辈,如若鹿鸢都救不了谢辞,修仙界便更无人有此本领。
他见鹿鸢不肯相救,但鹿鸢对他态度不差。
江横不做他想,直接撩起衣袍,扑通一下,背挺得笔直的跪在了鹿鸢面前。
一日之内,连跪两次,心情复杂难言。
江横声音哽咽,眼眶暗红一片,睫毛濡湿,眼中水波似秋光,脆弱亦折。
“江横愿在人世供玄心仙君与小神医师徒二人神像千座,只求小神医今日救我师弟谢辞一命,江横感激不尽。”
像他们这种被逐出神庭之人是不被世人铭记称赞的,只能困居弥河鬼市,在人世间连一座神像都没。就算过去有过神像,也都随着他们入弥河鬼市后烟消云散了。
世上不会有人记得,被驱逐的神。
鹿鸢一时感慨万千,心情沉重,垂眼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江横。
她低着头,很难过,他为什么要跪自己。
“你不要跪我。”鹿鸢侧身避开。
“江横愿在人世供玄心仙君与小神医师徒二人神像千座,只求小神医今日救我师弟谢辞一命,江横感激不尽。”
他重复了一遍,目光殷切地望着她,祈求。
鹿鸢想起数千年前,她还很小的时候,只是师尊座下的小药童。
那日黄昏,别川先生背着浑身是血的晏西楼来药王谷求见师尊,也是如此。
师尊不愿惹上麻烦,因为他总说晏西楼这个人深不可测,若一日登神都,恐天下大乱。
那时候别川先生也是跪在了药王谷的云崖草庐前,三天三夜。
师尊也在草庐中站了三天三夜。
最后,他让别川先生去寻三件失传已久的稀世奇药。
幽都的孤月草,昆仑的晴光雪,瀛洲海底三千年的海魂晶。
待别川先生寻到三件药材之后,他才不情愿的出手救了晏西楼。
事实证明,师尊当时的犹豫并没有错。
鹿鸢垂着染泪的双眸,怅然难受,不知为何,看见江横跪在自己身前,她便忍不住想落泪。
江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叩首。
额头与地面相接发出沉闷声响,他一遍又一遍,语气坚定,卑微祈求。
“江横愿在人世供玄心仙君与小神医师徒二人神像千座,只求小神医今日救我师弟谢辞一命,江横感激不尽。”
鹿鸢侧转脸庞,抽了抽鼻子,小手擦掉眼睫的泪水,细微叹息不可闻。
她还是做了跟师尊一样的选择。
选择相信这个温暖好看的年轻人。
他身上有光。
明亮的,温暖的,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信任,去追逐的光。
鹿鸢从腰间掏出一只锦囊递给江横。
这是师尊留下的,以幽都孤月草,昆仑晴光雪、瀛洲深海三千年海魂晶炼成的无常叩首,只剩这最后一味了。
江横发自内心地道谢,珍重接过。
无常叩首,直白至极。
他只听说过无常索命,看来这药服下后,想死都难。
将无常叩首这味药交付江横之后,鹿鸢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轻松愉悦,并不是为仙魔两道双修的谢辞。
更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她不清楚是谁留给她的任务,或许是师尊,或许是天命,谁知道呢。
她更希望是与江横之间的缘分。
哪怕短暂的只有今日片刻相逢。
江横拿了药丸想给谢辞服下。
“且慢,”鹿鸢轻声一唤,同江横说了注意事项。
“服下无常叩首后,虽能保全性命。但你师弟会在短时间内褪去一身修为,如同常人,三个月后,如果他还是没能想出平息体内的灵气、魔气与神力的办法,往后便只是废人一个。”
江横明白了。
无常叩首只能留谢辞一命,能不能恢复现在的修为,才是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