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出生的地方,算不得家乡。”
纪枯微微勾起唇:“小时候家穷,我爹为了一袋面粉将姐姐卖出去。又用哥哥换了一袋子玉米。我瘦小干不得什么活,自然没有人伢子看上。”
下属不知大人突然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只是听到这些密辛不敢声张,听过就默默忘了, 咬紧了牙关捏着袖口,生怕惊扰了。
纪枯眉心皱了皱,沉浸在回忆中。
边境荒凉,自古以来是有名的苦寒之地。他生在不知名姓的家里,成了没有名姓的孩子,连自己是谁都来不及思考便要为每一顿能够活下去的吃食费尽心机。
不过这些面黄肌瘦的野孩子里有一个例外,那是粮长的儿子。吃的圆滚滚,看着肥腻的让人恶心。
他问旁人:为何都是人,有些便吃的如肥猪一般自由。他爹让他闭上嘴不要打听,免得惹大人不高兴。哦,从那时起便知道“大人”是个好词,能吃好吃饱。
再长大些,便也偷着读了几本书,认得几个字。
知晓大人等同于权力,力量的力。权力不制造粮食,却能指挥每一粒粮食的去处。他因此汲汲营营半生也不过是为了幼时的不甘。
“我确是不喜欢顾厌离的。”
“他生来皇天贵胄锦衣玉食,自是不知道命悬一线的滋味。”
“我却又羡慕。羡慕他有珠宝玉器,无穷奇珍。羡慕他若是想,能用漂亮的东西换取所爱的欢心。”
纪枯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像是想笑,但眉毛跳了跳没有弯下来。他慢吞吞地重新回到了那个让心腹胆战心惊的座位上,轻轻摩挲了下已经掉漆的扶手:“直到我坐在上面,便知他的可怜了。”
顾厌离一个帝王,过得却不如贩夫走卒。
整日里担心着人头落地,又要忧虑澧朝千年的基业是否有可能毁在今朝。这些于纪枯倒不甚重要,他只是把国库里的东西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几遍,都找不出配得上那人的好东西。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凝成嘴角上扬的弧度,青年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皇帝都当了,才发现也有不能完成的遗憾。”
顾厌离聪明的让人讨厌。
他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自知天命已到的时候那么干脆利落地消失,把这些烂摊子丢给他。因为顾厌离该死地清楚他哪怕拥有了无边的权力,与江乔也无用;那些能摧枯拉朽翻云覆雨的力量落到最后,也舍不得拿出来哪怕虚张声势地吓唬。
那用这金山去讨好呢?
顾厌离前脚弄出了十里玫瑰和漫天明灯,后来人再怎么模仿也只是东施效颦,他是精明人,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比起所谓的皇权,一个黄毛小子用一匹马就将人骗走了。纪枯冷笑一声靠进座位的深处,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十日后给我备一架车马。”
他要去看看顾厌离口中的那个…
梦里一直出现的地方。
*
比起旁人内心的千回百转,恐怕真正开心的只有阮亭玉一个人。他把小姑娘带出来疯玩了几天,两个人累到极点便靠在一棵树下。
剑客少年用一枚硕大的荷叶折了个小碗,给漂亮的神明喂了口水。
江乔瞪大了眼睛看着荷叶上滑来滑去的露水,仿佛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它都不沾的?”
阮亭玉笑着揉了揉她杂乱的头发。
“若是下雨天多摘几片披在身上,岂不是一件蓑衣?”
两个人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笑嘻嘻地闹做一团。江乔看了眼两个人坐的位置,总觉得光让阮亭玉忙来忙去也不好意思,她突然拎起裙摆扔下一句:“我去找点吃食。”
便急冲冲地跑走了。
少年把她这几日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嘴角是压都压不下去的窃喜,等眼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林子里,他连忙用传讯水镜联系自家师傅。
林清河收到徒弟的消息也很意外,但是很快便整理好了思绪。
“如何?”
少年眉眼中都是藏不住的欢欣:“师傅说的法子真好,我…她……哎呀,就是她今日主动说要帮我去拿吃的。”
“而且这几日也没有说无聊了,昨日我们去逛集市,她还追着一只鸭子跑来跑去。”
剑客最怕的就是心上人动不动说想死,现在幼稚的少女终于有了笑脸,怎么能不让人振奋。这些一点一滴的改变都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阮亭玉直到今天才彻底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