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乔现在的确很难受。
御花园里的蝉鸣叫的她头疼,在外面晒了一上午整个人眼前都发白。往年的盛夏似乎从来没有这般闷热,闹的她坐立不安。
她正难受,听见小孩问她:“江乔,你没事吧?”
神明懒懒地回答:“没事,可能只是要死了。”
阮亭玉一下子变了脸色,整个下颌都紧绷了一瞬。他上上下下又仔仔细细地把人看了一圈,确定没有病容,气色尚佳,而且也没有外伤。
少年不赞成地摇头:“不要瞎说。”
江乔觉得这孩子有点呆,她是一个神,神是没有生老病死的……除非生病,也意味着一个神明的法力走到了耗尽的边缘。
如果到了这一步,就和星落不远了。
她撇了撇嘴。
“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久到最早生病的时候,谈云间还没变成人,“死就死吧,活着也没什么乐趣。”
阮亭玉长在人间界,年岁不大讲究却不少,他完全听不得这种话。抑或是因为心中那点隐秘的情愫以至于分外生气:“说什么呢!”
他话出口,自己紧跟着降了音调:“晦气的话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
神明彻底摆烂到懒洋洋地趴在石桌子旁,打量着一脸压抑着愤怒的少年,她突然笑的很大声,越来越开心之下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阮亭玉满头雾水:“你笑什么。”
江乔又一次老头子附体,倚老卖老起来:“你还年轻,当然不想死。我活够了。”
少年彻底急了,她才多大的年纪。
“你究竟是为什么啊?”
难不成、难不成真跟他们说的一样,是因为顾厌离身故?因为纪枯同她翻脸?就因为这些她就要寻死觅活。
江乔的笑容一下子小了一些,阮亭玉这才意识到自己惊惶之间将所思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少女的眉眼一下子变得很沉静,她本就是得天独厚的好颜色,这下子更让人心慌。
少年讷讷开口,声音也哑了:“对不起……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才不是责怪她,只是听到她说这种话又气又急,连怎么办都不知如何是好。
神明却沉思起来。
“其实你说的对呀。”她露出一个笑,眼睫毛却颤了颤,“就是太无聊了。”
人只有掉进时间的陷阱,开始规划和期盼未来的时候才会遇到这样的悲剧,所有看起来永远的东西都会改变。
“顾厌离死了,我没有很难过。我只是气他食言。”嗯…其实在难过。
“纪枯冷待我,我知道他为我好。”但我还是生气。
“原来还有个没什么用但是却陪着我的怪东西,现在也不出声音了。”
“你也是,你有你的长生大道。”
突然从凳子上滑下去躺在柔软的草坪上,露珠打湿了她的裙角:“越来越没意思了。”
就连她曾经觉得更古不变的创世神也会沉睡,所有的一切最终都会改变,她熟悉的和喜爱的已经在慢慢消失。
人族短暂的生命是有道理的,短暂让时间被禁锢在短短的百年内,所以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显得格外珍贵。可是人的时间一旦变成永恒,那么永恒也沦为短暂,在变化中如同破碎的石块滚轮山涧,在野草野花上留下血痕。
她又悄悄抱怨了一句:“太没意思了。”
少年剑客的心情彻底平复了下来,他不着急去辩驳,也不想着劝慰,他只是突然询问:“你见过西疆吗?”
神明抬了下眼睛。
风景是永远在改变的东西,她可能万年前见过,但是记不得了。
她没说话,阮亭玉却懂了少女的潜台词。他咬牙:“你没去过西疆,没见过天马浴河。你没去过大漠,没见过风沙漫天。”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你怨恨沧海沦为泡影,却不知它变成了桑田。”
“你想要永远不变的东西太难,早已忘记了变化才是永远不变的东西。你凭什么说无聊,你凭什么赌咒自己去死。”
他心里太委屈,明明是谴责,眼睛却忍不住红起来。他不是真的想哭,只是情绪激动之间鼻子不由自主地就发酸了。
江乔看着他湿润的睫毛,一时间也不敢说话,吓得呼吸都呆住了。
阮亭玉还在说。
他生长的地方是西疆,再往远些是大漠。那里有无穷无尽的沙丘随风起伏,白日里高温炙烤下幻化出海市蜃楼,骆驼和美酒在云端若隐若现。夜幕降临,迷离星空如宝石般闪烁,沙子冰冷,从其中剖出一颗西瓜是数不清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