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96)

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跪下。

“……杀了我吧……”

沈闻非低头看着贺云沉。

贺云沉仍旧紧闭双眼,声音已经嘶哑起来:“杀了我吧……”

“云沉,”沈闻非的手扣着贺云沉的后脑勺,轻轻地吻着他的额角,“云沉醒醒吧云沉。”

“……是我有罪……”

沈闻非猛然一顿。

“是我欺君……”贺云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是我……欺君……”

“你真的没有欺君?”

“若贺云沉又欺君之心,就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遥远的记忆狂奔而至,震得沈闻非说不出一个字来。

当初他不信什么对天发誓,不信贺云沉会真的骗他,说出来的那些话也不是想真的要贺云沉如何。

沈闻非当时只不过是一句戏言,只是想要贺云沉的一句承诺之言而已。

一句戏言而已啊!

沈闻非神魂俱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君无戏言,偏偏他有这么一句戏言;

臣不欺君,偏偏他瞒着他做了这么多事。

老天爷——沈闻非仰头望着虚空之处——你竟这般严苛,为何竟这般严苛啊!

“常恩。”

“奴才在。”

“去……”沈闻非的眼泪重重落下来,“把朕的朝服拿来……快去!”

奉先殿。

沈闻非小时候是最讨厌这里的,要一板一眼地行礼,要谨言慎行,母亲那时候更是提着他,让他处处看着他五哥。

他自小就对这里没什么好印象。

现如今,这牌位巍峨耸立处,这寂静之地,竟成了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沈闻非孤身一人来到这里,遣退了所有人,身穿朝服跪于蒲团之上。他是天子,是现在整个皇城唯一的掌权人,可他面前牌位层层叠叠几乎几层楼高,他显得那么渺小。

“沈氏不肖子孙沈闻非,”空荡的殿阁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违祖训,逐生母,弑手足……”

“以致朝堂血漫,内外纷扰,”沈闻非看着那些寂静牌位,眼眶通红,“此番罪责皆由不肖子孙沈闻非一人而已!切望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明断,降罪于斯,不言他人之过,惩戒只在朕一人而已!”

“望祖宗赐罪。”

沈闻非伏在那处蒲团之上,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着。

“望祖宗赐罪!”

第五十四章 重逢

贺云沉在床帐里辗转了一整晚,天色蒙蒙亮时才缓缓睡去。

勤政殿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沈闻非倦色浓郁,撑着床边站起来。

——他还要到前朝去。

“陛下不如歇息一日吧。”常恩劝道,“也算是,守着殿下?”

“……”

沈闻非看着贺云沉苍白的脸,沉默着摇摇头。

他本不信什么“天谴报应”,可如今贺云沉这般,根本由不得他不信。

——若能勤勉不怠,真心悔过,或许万方天神也能更怜悯一二,放过贺云沉。

“好生看顾着他,”沈闻非低声道,“在床边,设张书案,以后的奏折就都放到这里来吧。”

常恩只能点头:“是。”

贺云沉这样的痛症断断续续来了几次,只幸好时间越发短了起来,白日里他也有了些清醒时候,只是眼睛茫然睁着,得好好叫几声才能回过神儿来似的。

沈闻非心里自是不胜欣喜,奉先殿里多番诚信跪祷过,各方佛寺里的高僧主持也都请过来看了,所说之言讳莫如深,沈闻非一知半解,手上多了串檀木的佛珠。

贺云沉又一次睁开眼睛,原本激烈动荡的梦境好像在一瞬间如入水之雪,片刻就不见了踪影。他总是回想,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贺云沉手一动,被人温柔地圈住了。视线一抬,是沈闻非。

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候,外面天气难得晴好,阳光透过窗纸落在沈闻非脸上。贺云沉这般看过去,沈闻非的眉眼上有一层金灿灿的光。

贺云沉慢慢忘记了梦境,他看着眼前的沈闻非,心里安定起来。

沈闻非把那串佛珠调整好,让它安安稳稳地待在贺云沉的手腕上。又凑过去吻了吻贺云沉的脸,摸摸他的耳朵,笑着:“饿不饿?云沉想吃什么东西吗?”

贺云沉只是看着沈闻非,好像看不够似的。他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又觉得自己跟他再相熟不过。

“我……”

沈闻非看着贺云沉嘴唇一张一合,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做了个梦。”

贺云沉最近总是如此,好像那个抓不住也想不起的梦境就是他全部的生活。

“做了什么梦。”沈闻非抿抿嘴角,抬起头又是一张和煦的笑脸,他一根一根地摩挲着贺云沉细泠泠的手指,“梦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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