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沉这一天没吃进去一口东西,只是让沈闻非喂着咽进去两口粥饭。沈闻非也跟着用不进去,守着他躺下了。
灯都吹了,沈闻非把浑身绵软的贺云沉搂在怀里,下巴贴着他的额角,手指头一下一下卷着贺云沉的头发梢。
他一点睡意都没有,脑子里一点一点回想着之前的贺云沉。
之前的贺云沉是个什么样子的?
沈闻非眼前闪过些羞涩明亮的眼神,他猛地想到他昨晚的那个梦。
沈闻非身上莫名一个激灵,手臂一紧,忍不住又晃了晃怀里的人:“云沉,云沉你醒醒吧云沉。”
贺云沉被睡梦俘获,回答沈闻非的只有平稳安静的呼吸。
“你怪我对不对,”沈闻非喃喃自语,“你肯定是怪我……”
这么多年,沈闻非从来没有想过:根本就不是贺云沉离不开他,是他沈闻非离不开贺云沉。
“你不要怪我,”沈闻非耍孩子脾气似的,顶着贺云沉的额角蹭了几下,“我知道错了,我会对你好的。”
“我准备了好多烟花,等你醒了我们去看好不好?嗯?云沉。”
“我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会冒险做这样的事,你不信我了是吗?你觉得我会杀了高隋是吗?”
“不会的,不会的云沉,真的。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
“现在这样,你为我做了一件大事,朝上的事这么一破倒还好了,总比之前受窝囊气的强。我今天都把他们摆弄平了,真的。你也为我高兴吧?”
“我们以后……平了阿来达,我们就成亲……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对不对?”
“早该跟你说这些的,都是我不好。”
他絮絮地说了好久,说到后来他自己都意识模糊起来,慢慢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闻非突然觉得怀里一空。
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原本平躺着的贺云沉已经侧着身子蜷成了一团,额角上全是冷汗,像是怕极了又像是疼狠了,咬着嘴唇瑟瑟地抖。
“云沉?云沉!”沈闻非赶紧从床上起来,把贺云沉重新抱回怀里,冲外面喝道:“来人!传太医!”
勤政殿里又一次点了彻夜的烛火,太医院所有人都聚在这里,年纪学问加起来几乎要赶上彭祖之寿,却没有一个人能勘破贺云沉如此难过的原因。
往生蛊根本就没有韩雪为所言的那般温和,能够推倒重来的代价就是现在如同油煎刀割一般的痛楚。
贺云沉这二十多年来所受的伤在这一刻全部重新承受:刀剑之伤,丧子之痛,连带着幼年时他早已经忘记的那些痛苦,在这一瞬间全部卷土重来。
贺云沉在此刻睁不开眼睛,也发不出声音,偏偏又清醒得不得了。衣服发梢尽数湿透,脖子上青筋突显,脸都开始发白了。
沈闻非几乎手足无措,他握着贺云沉冰凉潮湿的手,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前襟,声音都抖了。
“云沉你怎么了云沉?你别吓我云沉……”
贺云沉急促地倒着气,好像下一刻就要被人夺走了命去。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死死地抓着手里能抓着的东西。
“陛下,”常恩捧着一碗药跑进来,“参汤好了!”
贺云沉觉得自己被人按住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又抵到了他的嘴边……
药?
不行!不能喝药!我的孩子!
“云沉乖云沉……”沈闻非怕弄伤了他,按着他的手腕哄,“喝了药就没事了,就没事了啊云沉,乖云沉喝药……”
“不要……”
沈闻非一顿。
巨大的痛苦让贺云沉又一次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他睁不开眼睛,眼泪却在此刻止不住地淌下来。
“我不要……不要……”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那碗参汤终于还是没喝进去。
沈闻非像是抱着幼子一般的抱着贺云沉,把他托在自己的肩头,手足无措地哄着,语无伦次。
贺云沉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含糊着嗓子说“疼”说“不要”,整个人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般惨痛,饶是常恩在宫中浸淫已久,也忍不住低头蹭了蹭眼角。
“没事了,没事了,”沈闻非极为轻柔地拍打着贺云沉的背,脸贴着他的耳朵,“都好了,没事了。”
贺云沉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这样轻缓的安慰之语和那些刺耳的哭声纠缠在一起,他看不清那些撕扯着他皮肉的人影的脸,只能用力地把自己缩得更紧。
“陛下,”常恩在此刻终于忍不住说,“要不要请奉先殿的大师来一趟?”
药石无医之症,好像只能托付给更高深飘渺之处。
沈闻非看着贺云沉潮湿的脸,搂着他极为悲愤地冲着虚空处道:“若有恩怨,皆在朕一人所为!贺云沉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