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不知为何倦得很,揉着眉心无奈道:“别耍性子了。”
我依然恭敬地跪着:“臣愿用军权,换回家妹。”
“砰!”她一拍龙案,霍然起身至我跟前,一把将我拽起。
以为接下来会是雷霆之怒,谁知她握住我手掌,令我屈指覆上军印,声音似有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你不必跪我,难道忘了?”
又来这招。
“陛下,”我答非所问,“臣二十一岁了。二十一岁,在大辰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
我从小就听家里人说宋青林。说她天之骄子,说她惊才绝艳,说她帝皇命,说她不得已。
她从十二岁,就登上了皇位。同太后斗,同奸臣斗。前朝后宫,每一处都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
她在刀光剑影里没有长歪,除了不可磨灭的初心,还有常人不及的意志。
父亲常跟我提她,是因为我同她一样,注定要走一条刀光剑影的风霜路。
她扛着宋氏江山,我负着顾家期望。
十五岁时,我同父亲去上京,在声震九霄的万岁中第一次见到了宋青林。
我不知如何形容,但当时的确有惊艳漫过我眼底。
也许是一见钟情,也许是见色起意,我那会儿是心甘情愿地留在上京。
我想成为她手中的刀,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有些人,注定就是要并肩作战的。
她在火光里救过我,我在万箭下护过她,我们之间,似乎天生就有默契。
两人都是自小被当男儿养,有着不输男儿的意气。
我那时年少,好美景,好美人,好金樽清酒,好怒马鲜衣。
她在外人看来沉稳,其实比谁都闷骚。毒舌起来,风流起来,都是藏不住的倜傥不羁。
那会儿谁都不知道她还有个弟弟。皇嗣凋零,早夭的早夭,不成器的不成器。唯有她这个皇家嫡女,像是上天赐给大辰的礼物。
大辰史上有的是女帝,她登基顺理成章。
登基顺理成章,可这条帝王路并不好走。
跟太后斗的那些年,大家都吃了不少苦。
唉,往事不可追,还是不要感慨了。
御史台的老头非要宋青林给一个交代,宋青林权当他们放了个屁,理都不想理。
偏偏有那么几个老顽固非揪着我不放,引经据典地说我行为逾矩,明里暗里骂我目中无人,狼子野心。
丞相冷不言把笏板往腰间一别,理理袖袍冷嗤:“顾小王爷什么秉性,陛下可比诸位大人门儿清。敢说她居心叵测,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我听宫人说这事时,端着茶盏啧啧称赞:“这么多年了,咱们冷大公子的脾气倒是一如既往。”
大辰文武百官,可谓是群星璀璨。但我想百年之后,冷不言一定会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爹是两朝元老,临去前卖了把老脸,推荐自家儿子当下一任丞相。
官场不好混,弄不好脑袋和乌纱帽一起掉。冷老丞相老来得子,还舍得把这独苗苗往朝堂上推,也是为大辰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了。
没有谁会质疑冷家的忠心,那可是大辰忠君爱国的活招牌。
虽然咱们富有神童盛名的冷大公子在为官之道上另辟蹊径。但也身体力行地告诉大家,丞相还能这么当——
想怼的人绝不嘴软,想做的事当机立断,有人叛逆你就要比他还叛逆,有人忠心你就要比他更忠心,对付土匪要流氓,对付迂腐要顽固,面子里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心情。
——特对我胃口。
我回到了以前的顾家老宅。有袁伯在上京打理,依稀旧时模样。
跨进门时,见满院银桂如雪,香气馥郁,萦绕鼻尖。袁伯带着一众小厮丫头立在院内,笑眯眯道:
“欢迎小王爷回家。”
“欢迎小王爷回家——”
身后一众人也齐声喊道。
喊声似惊动了微风,拂过满树芳华,星星点点的花朵迎风飘落。
我接过一朵,噗嗤笑出声:“袁伯,又来这套。”
袁伯吩咐厨子做了许多菜,都能赶上满汉全席。撑死也吃不完。我招呼大家坐下,尽管敞开肚皮吃。
我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这其乐融融的氛围着实教人欢喜。
袁伯替我夹菜,斟酌开口:“小王爷是这几日启程回北阳吗?”
我抬头看了眼隐在薄云中的明月,笑道:“再过几日就要中秋了,过完中秋我再回吧。”
他见我说得这样轻松,像是松了口气:“好好好。”
我的父亲走在中秋前,娘亲走在中秋当日。他们一人葬在北阳,一人葬在上京。两墓相对,遥遥相望。
想起那时我刚办完父亲的丧事,没过几日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见娘亲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