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越像,位份便越高。
萝歌处理了几个嘴碎的宫女,向我禀报时,我正在吃一碗莲子羹。
闻言淡淡,我并不在意,只是问她:“宫外的书院如何了?”
十余年前,陛下抱着美人夜夜笙歌,我守着偌大的长春宫,看遍藏书。
民间有些孩子,生来少言寡情,迟钝笨拙。
被父母视为孽种灾星。
我最知道,他们只是某方面弱于常人,内里却都是很好的孩子。
于是专开了家收容这些弃婴的书院,育他们长大成人,教他们读书定性。
萝歌便是其中最早的一批。
她天然六情淡漠,其他一概不理不会,唯独对我言听计从,很合眼缘,便留她在宫中,做个掌事宫女。
“娘娘放心,如今有情书院已开了二十一家了,便是连漠北也有我们的人。”
眉间含着澹澹的笑色,我抬头看向四四方方的天空。
身在牢笼,心入桃源。
何必纠结于这些小情小爱,明明天高地阔,还大有一番事情可为。
无奈陛下并不这样想。
这年冬日家宴,他勒令我出了门,看百燕莺莺,百转柔情,好没趣味的活动。
他看着我,眼里的深情无端让人作呕。
像墙角结着蛛网的毒虫,烁烁幽光:“皇后,见你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他老了。
养尊处优养成了一摊软绵绵的白腻的肉,曾墨色如缎的黑瀑上也渗了霜雪。
竟和少年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样子了。
我有些懒意,没有看他,只顾低头吃案桌上的糕点。
他就更气,随意挑了个和我有五分像的贵人搂在怀里。
耳语音啼,茶浅情浓。
他喂娇滴滴的贵人吃葡萄,我笑了笑,主动将案桌上的果盘递过去。
于是盘盏被打翻,怀里的贵人被掐出泪痕,懦懦发抖。
陛下睚眦欲裂,瞪着我,一字一句:“皇后!”
正逢有刺客来袭,场下的舞女点地而起,袖里闪着明晃晃的寒光。
那一击,陛下明明能躲过去。
却不知为何,他推开怀中的贵女,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有些惑然。
他想让我为他挡刀?
可是很疼的,真的很疼。
我七情淡薄,五感便灵敏,少年时帮他挨的那一刀足足痛了两个月,疤痕如今都未消弭呢。
于是错开脸去,我再不看他。
刀正砍在他的臂膀,滴答落血,他面色难看,似是不能置信。
有侍卫冲上前来,制服刺客并将他挡在身后。
陛下却全然不顾,只苍白了唇:“落落,你……”
我平静打断:“陛下还是先止血吧。”
登时有御医妃子将他围住。
他身边的人太多了,永远都是花团锦簇的烟火。
挤不进去,便不硬挤。
我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那一瞬间,倒在地上的萧宴之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我不通凡事,世界里只能看见一个他。
会在他受伤后,因军医随口一提的雪莲而爬上高峰,脚都磨出血泡。
第二天,眼角清明地冲他献宝:“阿宴,服了它,你就能好了。你快些好起来吧。”
他便将我揽在怀里,细细珍吻。
可现在,我背影遥遥,从始至终,再没回头看他一眼。
终归。
他是陛下,不是阿宴。
世上再也没有阿宴了。
当晚,他带伤闯进长春宫,将脸埋在我的颈窝,浑身酒意。
他说:“落落,你看看我,吻吻我。”
我不理他。
他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我只能看他,可他又倏然松开,又笑又哭:“不对,不对……从前你不是这样看我的。”
有滴泪,滑落在我的肩头。
黏答答的,让我很不舒服。
他说:“吻吻我,落落,我已经很久没好好和你在一起了,不是皇上和皇后,是男人和女人。”
我不动。
他又发了疯,让人把萝歌架住,不从就杀了她。
我说:“人都会死的。”
萝歌也说:“娘娘,我先去一步。你晚点再来找我。”
半晌,他无力地垂下手心,转身离开。
外面传来好大一声的咕咚。
我扶着萝歌站起,看陛下摔倒在夜色里,喃喃嘶哑。
他说:“没人爱朕,她们只爱朕的身份地位,换个人也是一样的。只有你,我一直以为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离开,可你太干净了,看你越多,便显得我是多么肮脏啊……”
“我错了,落落,我把你丢了。”
好像带点哭腔。
却没人去管他。
萝歌伺候我洗漱睡觉。
次日,陛下赌气般地晋了那位在他怀中吃葡萄的贵女为妃,让她协理六宫,剥夺了我的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