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娘子,你若见到沧月,劳烦你为他带些衣物。”慧娘抹泪,“他最好体面,您就当全了他的尊严吧。”
姚环音没理由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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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庆熟悉府衙,又常在柳聘风身边做事,一番银子打点下去,姚环音还算顺利的找到了楼沧月。
慧娘说得对,楼沧月好体面。即便是身在牢狱,也丝毫不见他狼狈。
她把手中衣物递给楼沧月,并无多少怜悯,但也不会出言讥讽他。
对于楼沧月,她如今算是无话可说。
楼沧月叹了口气:“姐姐就这么不愿看我?”
姚环音只道:“你千方百计让我来见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城外疫病来得诡异,她怀疑是楼沧月所为。
这场水患有柳聘风与梁州各城百姓合力抗衡,并未有多少人员损失,为何会有疫病?
寻常疫病,怕是很难不扩散到锦城,可这场灾病太过蹊跷,像是只精准侵扰那几个人。
她能想到擅长奇淫巧计、精通毒术,又恰巧与柳聘风有仇怨和利益冲突的,就只有楼沧月了。
“你若是想让我救你出去,恐怕要失望了。”
楼沧月抱着她送过来的衣服,并不在乎她语气中的生硬和冷漠。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也从没想过再苟活于世。”他唇边噙着笑,“这个世道不容我,我早就腻了。”
姚环音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觉得他未免过于偏执。她摇了摇头,告诉他:“你放心,府衙不会把你交出去的,你该赎罪,但不能以祭祀的方式。”
楼沧月也摇头:“不,投身沣江水,魂侍沨仙人,是每一位神子的归宿。”
姚环音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你不是有本事装神弄鬼吗?应该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沨仙人,怎么也开始信这些歪门邪道了?”
像她这样直白地说沨仙人是歪门邪道的,被梁州当地的信徒听见了,吐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但楼沧月听了并不恼火,他转移话题:“你来找我,不只是因为慧娘求情吧。”
姚环音沉默了片刻,才说:“城外莫名其妙的疫病,是你下的毒吧。”
楼沧月赞赏:“姐姐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我有时候真羡慕柳聘风,他生来就是名门子弟,圣人青睐,家族器重,就连欺君的死罪都要不了他的命。”楼沧月幽幽道,“而我呢?生来就是个错误。”
“这个世道,怎么会这般不公,有人生来就被偏爱,有人生来就活该被厌弃。”
“姐姐,你知道吗?我只是想平安顺遂长大,怎么就这么难呢。”
楼沧月长叹一口气,他眼中迷茫雾气凝聚成水,顺着眼角滑落。
可他未曾察觉。
又或者说,这点苦痛,这点泪水,早已深藏多年。
以至于当它真正落下时,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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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前应该还有一章。
第24章 薄唇
“如果我是河东柳家之子,亦或者什么李氏、王氏之子,姐姐有没有可能,再多看我一眼?”
楼沧月想维持住唇边的笑意,但他的哽咽已经抑制不住了。
“我们有没有可能,在长街一见钟情,做一对寻常夫妻?”
“姐姐,你日后想起我,能不能不要那么讨厌我?”
喉间压抑的气音两次打断他的话,他说完就背过身去,不愿这狼狈姿态被姚环音记住。
或许是最后一面了,楼沧月想,还是让她记住些他好看些的面容吧。
姚环音见他这副样子,终究不忍。
她把袖中帕子递过去,回答他:“没有如果。我也从未因你的出身看轻过你。同样的,我也从不会因为柳聘风出自名门而对他高看一眼。”
楼沧月的手指还在不自觉颤抖,他捏紧帕子,静静听着姚环音说。
“楼沧月就是楼沧月,柳聘风就是柳聘风,我与你今世无缘,不怪他人。”
她看着这个少年,看着他哭泣也令人侧目的惊世容颜,想起的却是她白纸黑字见过的,柳聘风原本的结局。
慧极早衰,工于心计,城府极深。
未到不惑之年,便鹤发衰容,如风前残烛。
他潜心推行的新法因与男主利益相悖而付之一炬,自请辞官后便自缢于家中。
死前无妻无子,只有一名老仆相随。
可柳聘风又做错了什么,他又该去怪谁呢?
是怪居于高堂明镜的无情君王,还是怪这天道不公,容不下一个小角色的喜怒哀乐。
她不怪楼沧月嫉妒柳聘风,他看不到柳聘风的挣扎无奈。
楼沧月,也不过是命运捉弄下,误入歧途的另一个悲剧罢了。
只是天理昭彰,楼沧月也不能逃过他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