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没看凌然,自然不知道现在他脸上有多五味杂陈。
凌然还虚虚扶着他,双手圈在他身侧不敢放手。
分明刚得知下属惨死,亲自收敛了他们的骨灰,整个人感觉都要破碎掉了,可转脸便说回正题,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此处不同寻常之处。
这里没有其他人,风晏其实是可以发泄流泪的。
他宁愿此刻院长完完全全把内心的悲伤都表露出来,痛哭也好尖叫也罢,不要再压抑自己,强迫自己去做目前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
也许风晏是早就习惯如此,景明院数千人和他兄长的安危都系于他一身,这个担子太沉重,全都要他这样一个浑身病痛的人来背负。
他先是景明院院长,才是自己。
所以认识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他脸上表情有过变化,没有快乐高兴、没有哀伤愤怒,像凡间庙宇里供奉的无悲无喜的神灵。
然而即便再像,风晏也终究是人,他强行把自己压抑成神,算不算另一种形式上的自伤?
凌然觉得他这般自伤对身体和心理的伤害,不比眼疾寒症一起发作少。
他一直教别人善待自己,本人却没做到。
风晏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凌然掌心的火焰上。
火焰悠悠地燃烧,散发出黄色的光亮。
山洞内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风晏没有心力关注凌然为何一言不发,他只盯着那团火。
虽然那火在凌然掌心,他却觉得火烧在自己心里。
不知过去多久,他倏然握住凌然燃着火焰那只手。
这么久了,这火焰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摇晃,他是风灵根,对风极为敏感,那个方向分明不是洞内漏风之处。
这一动作,他更是发觉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仿佛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风晏沉声道:“你觉不觉得……身上的灵力在流失。”
须臾,凌然肯定道:“确实。”
“这里一共有三个阵法。”风晏的声音冷静到透着一股非人般的机械感,“第一处是削弱修士身体恢复能力的阵法、第二处是销魂阵,第三处……是吸收修士灵力的大型阵法。”
“以方才速度算,第三个阵法,起码有数十里那样大,非一般人能够画就。”
他放开握着凌然的手,举剑朝着山洞石壁挥去,剧烈到像是毁天灭地般的声音响彻琼霄,山洞连带着这座山头在这瞬间坍塌。
风晏和凌然一起飞出山洞。
四周的环境从不用夜明珠便伸手不见五指,骤然变化为日光毒辣的白日,风晏双目刺痛,根本睁不开眼,他伸手把龙纱系在眼睛上,过了片刻,针扎一般的疼痛仍未缓解。
他伸手抚摸龙纱,谁知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随着双目的疼痛,彻底崩塌。
大脑如遭雷劈,好像生生碎裂成无数块,他的身体失去控制,僵硬地向下坠。
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直直冲向喉咙,他张开口,但早已辟谷的身体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这样一直喉咙痉挛地干呕,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凌然在风晏坠落的那一刻,便出了满身的冷汗,他赶忙把人接住,安稳地落在地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但风晏似乎完全失去了自身的意识,一时捂着额头,一时又开始干呕。
他看着眉头皱的死紧,只能拍着院长的后背帮他顺气,再给他输送灵力。轻易便能摸到突起的脊椎骨的身体在掌心不断地颤抖,而凌然只能抱紧他。
八年的属下意外死去,死状凄惨,连骨灰都不能尽数收拢,只堪堪收起一些余灰,怎能不痛?
凌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一切安慰的词句在那样惨烈的情状下都显得多余和无力。
风晏原本就瘦削,如今这样子真是一阵风都能吹倒,额头上憋出了青筋,双手用力到嵌进掌心,整个人像绷紧的一根弦,被拉伸到了无法承受的极限。
那话本说得竟然是真的,即便是大乘境界,极度哀伤的情况下真的会干呕。
而且还会更严重,因为修士辟谷根本吐不出东西,既然吐不出,那身体便会一直吐一直吐,吐到昏迷为止。
兴许是凌然输送的灵力有效,风晏不再干呕,转而咳嗽起来,与寒症眼疾发作时那咳嗽的模样极为相似,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
晌午时分,万里无云,连风也没有,山体坍塌扬起的灰尘便聚在周围没有消散,他们跪坐在尘埃里,周围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连日光都灰暗。
凌然一只手抵着风晏的后背输送灵力,一只手扶在他胸前帮他顺气,一时竟顾不上管他那鲜血淋漓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