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身上各种伤痕都数不胜数,又经常在景明院看到受伤的客人,他对伤痕的了解和记忆力比行医数百年的医师都强。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月身上的伤,位置、大小、弧度都一样。
正如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落叶,两个人身上同一位置的伤痕也不可能完全一致。
明明一眼就看出结果,还要自欺欺人地上前仔细地看,认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错、或是记忆有偏差。
对某些事记得过分清楚,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风晏咬紧了牙,机械地抬起手,想触摸眼前的骨骼,还没碰到,手腕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耳边是凌然的话:“别碰,他仍在法阵里,你碰到他,也会被法阵吸干。”
结论太突然,风晏的大脑都来不及悲伤,他的心脏便感觉像有一把大手在捏,压榨得他完全喘不过气,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弯下腰捂住心口。
“他叫一月。八年前,我在景明院山脚下发现了身受重伤的他,将他带回景明院治疗,他醒后说自己在世上已无牵挂,甘愿做我的暗卫。八年……”
风晏无法张口,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凌然在他说起一月时便深深地皱眉,他越听越心惊——
这根本认不出身份的骨骼,竟然是之前风晏派来人间寻药的暗卫!
风晏的语气很淡,不细听的话,跟他平时说话没有区别,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可凌然从这平静到可怕的面容下窥见他心中的巨浪。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开解,或是干脆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陪着风晏。
风晏没再说话,只是从储物戒中取出十数颗夜明珠,他伸手一挥,夜明珠便飞到山洞顶端,一字排卡,将此处全都照亮。
凌然知道先前他不全部取出,是怕打草惊蛇,但如今暗卫无辜惨死,一切的谨慎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随着夜明珠的光亮出现在眼前的,是另外十一副黑色的尸骨,他们和一月一样,被钉死在墙面上。
地下山洞,整整十二副黑色的尸骨,全部钉于墙面,堪称人间地狱。
分明这里寂静无声,连夏日不间断的尖锐蝉鸣都听不到,凌然却好似听到了无数人混合在一起的尖叫声,他们在喊:救命。
第39章 阴谋
修士的身体往往比凡人强韧百倍,遭受对凡人而言的致命伤时,轻易也不会殒命,但这也意味着,若让一个修士死亡,经历的时间会更加漫长,过程会更加痛苦。
在千年前,销魂阵曾一度让所有正道修士胆寒。
听说一入阵中,四肢便会被钉上,这样的伤害显然是无法杀死一个修士的,他们会不断挣扎,但大半都是在做无用功。
接着法阵会一点一点地吞噬修士的血肉,开始时,修士表层的肌肤会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一般,慢慢地溃烂、脱落,形似凡间剥皮的酷刑,露出深层的血肉后,因为阵法,他们的血液不会流出。
然后里面的血肉从身体剥离,露出骨骼,到这一步,修为稍微强悍一些的金丹修士都还不会死,直到大脑也被蚕食干净,人才能真正死亡、神魂离体。
从心理层面来说,销魂阵对人精神上的摧残,比身体上要严重千倍万倍。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剥皮剔肉,在黑暗潮湿的山洞里无力挣扎,数日后才能迎接求之不得的解脱,怎能不疯?
风晏狼狈地闭上眼,可眼前还是出现一月这次出发前的画面,一月说:等这次找到药回来,院长发作时就再也不会睡不着了。
他看见一月张罗着十来个兄弟,勾肩搭背地笑着,然后一同御剑离去。
那时是暮春,景明院栽种的各色花朵在风中摇落,卷起无数花瓣在空中盘旋飞舞,好似人间仙境。
他们御剑时,带着一串地面上的花瓣跟着飞起来,缀在长剑身后,如同繁花相送。
可繁花相送,却无归期。
未曾想那竟然便是最后一面。
再睁眼时,风晏仍是往常疏离淡然的景明院院长。
他将脚下的佩剑握在手中,猛然横扫,巨大的风呼啸而过,伴随着数十声“咔”,尸骨上钉着的钉子全数断裂。
没有了法阵,十二副枯骨在掉落的一瞬间化成了飞灰。
风晏伸手将飞灰引来自己面前,取出一只木盒,暂时把灰色的尘埃装在里面,放回了储物袋。
凌然看到他握着木盒的手在抖。
他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此处修士稀少,凡人居多,若幕后之人设下销魂阵,是为吸取他人血肉灵气供养自己,并不划算。除非……他是以此法阵,保护着另一个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