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堂原是冉府王管事处理庶务的地方,如今冉府裁减用度,下人几乎遣散了一大半儿,除去还留着伺候冉暮秋、为他端茶倒水的些跑腿小厮,整座宅院里几乎就不剩下什么人。
而和春堂,也已然成了季淩的院子。
采荷年纪不大,但已然很会看脸色,她自己对季淩敬重至极是因为恩情,却也知晓自冉员外死后,这偌大的宅院其他人转变的眼色是为着什么。
如今,在这冉府,究竟是谁说话更有分量,恐怕除了小少爷自己,谁的心里都门清。
采荷战战兢兢道:“秦、秦少爷、齐少爷先前派人送来的帖子,奴婢都依照少君说的,放到了和春堂,今日只是想着不过一匣子糕点,应当不妨事,便没有……”
话音未落,就撞入青年无甚情绪的幽深黑眸里。
采荷哑然,终是没再说出半个字。
季淩转过头,淡声道:“去吧。”
采荷不敢再说话,忙抱着匣子匆匆退出院外。
等小丫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季淩才重新迈步,刚走出角门边,便又被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定在了原地。
“过犹不及。”
那人的声音比平日里冷沉几分,倒是同他那副清隽凉薄的容貌相得益彰,只是仍然很容易就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些微的不满来。
季淩步子微顿,转身回头,便看见了不知何时起,已推着轮椅从一侧的小花坛里出来的许意临。
男人穿一身青衣,肩上松松披着层披风,右手拿着本薄薄的书册,另只手则轻轻抚摸着一片矮灌上的树叶,并未看他。
季淩静静看着男人,直至对方摸够了那片儿树叶,才转头过来,瞥他一眼,淡道:“你已然遣散了那些个想往他跟前凑的下人,又何必再步步紧逼,连同他一道长大的多年好友都不许他再见?”
“他年少,玩心也重,你将他断翅折翼一般,囚在自己身侧,终有一日他会怨你。”
季淩面无表情的盯了男人半晌,忽而微微一笑:“许先生言重了。”
青年声音朗润,笑容也如春风拂面,任凭谁来看,都只会觉得他是个知礼守礼的谦谦君子。
“我若真的如先生说的这般善妒。”季淩道,“又怎会留行云斋至今?”
第109章 风流小地主18
季淩同许意临二人, 一个是冉府的客卿,多年来深居简出,只在行云斋里教书授学, 甚少同人交际;另一个是冉府小少爷的一房小妾, 在冉府败落之前,也几乎从不在外头抛头露面。
此二人虽是同在一座大宅院里居住, 可真正意义上的交集, 恐怕还没有东院和西院的猫来往得勤,一年到头打过的照面寥寥无几。
如今, 冉府败落, 行云斋却还仍然留着, 常在行云斋伺候的几个丫鬟小厮也并未被发卖,原因自然是许先生的墨宝一字千金, 本也就不必靠冉府供养。
可行云斋到底是别人的宅子、别人的地方,若真要找个由头让他离开, 却也不是难事。
只是要看这由头是什么而已。
因而, 季淩此话一出, 许意临终于转头过来,将手中的书置于腿上, 正眼看他。
庆丰十年的探花郎, 当年殿试三甲御赐打马游街,何等的风光,就算是在这江南小镇蹉跎了多年,也依然不改他浑身那股子文人独有的傲然之气,样貌虽因疾病而稍显苍白羸弱, 却仍然是足够赞一句芝兰玉树。
可季淩分明只是一个乡下农妇之子,如今身份也不过就是员外郎独子的妾室, 此前的十多年人生,几乎算是在泥潭里打滚,可他同许意临站在一处,气势却也半分都没被他压下去。
甚至更年轻、更锋利。
像把藏在俭朴剑鞘里的利剑,看似低调,但只等着某一日开刃。
许意临食指与拇指间捻动着一根放在书页中的书签穗子,同季淩对视半晌,垂下眼眸。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我知道我这话什么意思。”许意临没搭他方才那茬,淡声道:“你才思敏捷,若将这般心思用到科考上,恐怕连中三元、未来官至入阁拜相,对你来说都是易事,又何必学些后宅妇人拈酸争宠的把戏?”
季淩不言不语。
许意临瞥他一眼,继续道:“更何况小秋心性单纯,如同稚子,你二人本就有夫妻名分,你只要真心待他,他必会一日日全身心依赖你,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作茧自缚。”
季淩端直站着,侧耳倾听,神情看起来,倒也算得上恭谨。
可许意临见他听完这席话后,唇角却微微牵起,便也知道对方压根没将这番话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