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北往南开去麦虞限路,中间要经过金神父路。本来屈以申是闭目养神的,突然间车降了速,他身子往前晃了一下,便睁开了眼。
路前面一辆黑色的车正停在一处巷口,挡住了他们的半条去路。司机降速后绕着躲了过去。巷子里好些人都定住了一般,像是发生了什么。屈以申顺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到有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架着一名女子的胳膊往车的方向走,虽然未见女子做什么挣扎,但是终究不是正常的情景。
当他们的白色别克经过这辆黑车时,这名女子抬头看了眼他们的车。
屈以申旋即瞪大了眼睛,赶忙回头再次确认,然而女子已经被人按着头塞进了车里。
梁小姐?
还未等他反应,那辆黑色轿车已经迅速启动,飞也似地超过他们,沿着金神父路一路向南疾驰。
“跟着这辆车!不要跟太紧,看它往哪走。”
“是,先生。”
屈以申眼睛盯着前面的那辆黑色轿车,脑中却在飞速闪过和这位梁小姐相关的画面。
被劫持?
被逮捕?
还是……演戏给谁看?
这梁小姐,曾经救了阿妈。阿妈对她念念不忘,一度想着撮合他俩,等得知她和秦定邦是一对,还遗憾了好久。
他虽然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梁琇这种看似无可挑剔,实则拒人千里的冰块子,他并不心动。
这梁小姐心思细腻,不动声色,又不乏果敢干练,绝非寻常女子。
女人,像甘棠那种热情似火的,齐艳荒那种安分感恩的,要么给钱,要么多陪陪,都不费神,已经足够满足他对女人的需求了。而像前面车里梁小姐这种的,肯定不是他喜欢的。女人太聪明了不好驾驭,他会累。
但是,她毕竟救了阿妈,还给阿妈送了带着“永安”字样的果篮,让阿妈高兴了好一阵。
白色别克一路跟着,直到那辆黑色轿车驶进了法租界的巡捕房。
巡捕房的门口今天好像格外热闹。
就在梁小姐被人从车上拽下来的同时,陆续又有几辆车赶到,一个个便衣模样的男人,全都兴奋异常,三三两两地从车上押下形形色色的人,推搡着进了巡捕房。
被抓到了巡捕房……是犯了什么事?
她是什么人?
或者说,是哪一方的人?
重庆的?
延安的?
还是……国外的?
终归不会简单。
“先生,接下来怎么办?”司机提醒道。
屈以申又看了眼窗外,平静道,“往回走吧,去爱麦虞限路。”
“好的,先生。”
在上海,屈以申练就了一身明哲保身的好本事,活下来是他的第一要务。
各安天命吧。
但是车头调转往回走时,鬼使神差地,他的耳边不停响起阿妈的唠叨——当时梁小姐如何挺身而出,如何临危不乱,如何软语关怀,如果不是梁小姐,她现在可能已经如何伤残。
他摘下眼镜,用力捏了几下眉心。
何况这梁小姐,还是秦定邦的女人。
上次,手底下的蠢材会错了他的意,竟然派了个人擅自躲在梁琇的住处去刺杀秦定邦,而且做的不干不净。想来到底是他御下不严,心里一直有亏。
就在车要拐进爱麦虞限路时,他戴上了眼镜,“不用转弯了,朝前开吧。”
“先生……”
“去秦宅。”
“秦宅?秦世雄的宅子?”
“对。”
“好的,先生。”
车很快到了秦宅大门口,屈以申并没下车,“你过去叫门,跟过来迎你的人说,‘梁小姐被抓到法租界巡捕房了。’说完就回来。”
“明白。”
司机下车时,秦家的老管家于叔正指挥着几个园丁修剪草坪。见有人按响了大门铃,快步迎到了门口。
“梁小姐被抓到法租界巡捕房了。”照着屈以申的吩咐,司机把这话说完,转身就上了车,将车开走了。
于叔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刚想再多问一句,报信那人就走了。他又重复念叨了一遍,汗就从额头流了下来。
整个秦家上下,现在都知道梁小姐是三少爷的心上人。
梁小姐让巡捕房抓去了?
他只觉大事不妙。但老爷夫人刚带着小姐和小少爷去静隐寺礼佛去了,二少爷、三少爷也都不在家。他一个老管家实在是做不了主。此时也顾不上酸疼的老寒腿,拼了命地跑进客厅,给秦定邦的办公室打电话。
但他一连拨了几次,都没人接。于叔急得直跺脚,定了定心绪,赶紧又跑出了房子,抓住草坪上最精壮的一个园丁,“连贵,快,赶紧到江边咱们家公司去找三少爷。务必快些告诉三少爷,梁小姐,梁小姐她被法租界巡捕房抓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张连贵的手里塞了几块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