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沙哑着嗓音接着前面的话道:“那时候火势太大,风太急,所有人光顾着逃命,根本没空去想这火是从哪儿来的,好好的河水怎么会起火。”
重三一个激灵:“等等,河上起火?该不会,这就是咱们在天公絮发现的油蛊的来处吧?!”
他感觉自己破了个大谜团,登时目光炯炯往景帝和王爷们的方向看,就见这三人都是一脸平淡的样子,也就顾长雪还念着“这是我的手下”,冲他点点头:“多半如此。”
赵夫人的应答也证实了这一猜想:“的确是因为油蛊。民女逃出山后,才有空暇细想,觉得这油蛊烧的蹊跷……寨内能练蛊的只有拥护十二寨老的男人,他们作为享利者,怎么可能会放蛊烧山,连带着把自己也烧死?唯一有可能的,恐怕就只有几年前逃出地牢,据说修习了蛊书的廖将军了。”
她想通了这点,心里剩下的那点烦闷霎时解开,精神一松懈居然晕厥过去,醒来便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寝卧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正替她擦脸。
“救民女回来的是大娘的儿子,因男女有别避到柴房去住了。大娘又问民女从哪儿来、家人在何处……”赵夫人苦笑了一下,“都是些没法答的问题。”
她初时不知,后来在西南呆久了才清楚。贸贸然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是女人,在湘西其实是一件很忌讳的事。
谁都说不清楚这女人会不会是蛊婆,带回家万一被害了性命怎么办?
但那老大娘却心地纯善,只怜悯她惶然无依靠,索性将她收做义女,往后数年都当做亲生女儿来对待。
“民女头一回知道,原来家并不等同于囹圄,原来被人疼爱是这种滋味。”赵夫人带着几分不知是怅然还是厌恶的神情说,“不像在凤不落,就连与民女处境相同的阿娘都只会怨恨我,为何不是男子。”
所以她后来便干脆随了老大娘姓,又请老夫人替自己取个新名。老夫人想了个把来月,才敲定了“浣纱”二字。
一来夸赞自家女儿的美貌。二来取“换莎”之音,意为舍弃过往那个她不想再回忆的自己,往后便是新生。
“往后数年,民女过得很顺遂,好像换完名后,真的得到了新生。”赵夫人轻轻道,“民女同赵哥日久生情,不久便成了亲,又很快有了身孕。”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直到某日午后。
赵夫人神色淡淡道:“民女已经不止一次提及‘偿报不公’这回事,其实也是在那一日突然想通的。”
那日午后,她搬了椅子歇在后院,赵哥坐在一旁替她打扇,顺道嘟囔着怀孕得多补些什么养身体。
“一群村人忽然闯进家门,指着民女说这女人就是蛊婆,村长快些除了这祸端。”
她皱眉扫了一眼便认出了,其中几人在几日前想轻薄她却未遂,明摆着是来报复的。
赵哥自然不干,冲上前与人理论。可那群人的眼光早就落在赵浣纱身上了,期待着一会儿能按照以往溺杀蛊婆的流程,将人剥光了绑在树上,顺道占些便宜,再扔进河里溺死了事。
“赵哥不允,他们便推拉起来。失手之下,赵哥被推倒在地,头撞在石头上,人便没了。”赵夫人垂着眼睑,“他们杀蛊婆还算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可杀赵哥却没了能遮掩的理由,惊慌之下也不敢再纠缠,推推搡搡地逃了。”
她半坐在躺椅上,甚至还有些茫然,等再反应过来时,老夫人也闻声颤颤巍巍地出来了,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儿子后猛然僵住,良久扑过去大哭,没几声便厥了过去。
“再后面,陛下便知道了。娘大病了一场,民女也不敢在村里久留。那群人害了人又不愿伏罪,等反应过来定然是要对我们娘俩下手的。所以民女便带着娘一路逃出村子,肚里的孩子也在路上没了。”
那么多年的苦难和流离失所,真正说起来,也不过寥寥十几来句。
赵夫人轻笑了一下,只是眼底没有一丝真实的笑意:“逃亡的路中,民女总会胡思乱想。从生到此时,似乎除了那一场火,没见过哪个恶人受难,好人却总是在绝处更遇雪上加霜。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硬逼着这世间往险恶的泥潭走。”
尤其是后来她走投无路,加入邪.教,从选择同流合污的那一天起,她便幸运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