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个没带镣铐的囚犯。身陷囹圄,那些窸窣的蛊虫便是狱卒。
“直到后来有一天,民女忽然又听人说,那个大将军不知怎的逃出来了。”赵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听说,是关他的那处地牢里曾经也关过其他蛊师,在牢中藏了蛊书。那个大将军是习了蛊,才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她其实不在意廖子辰是怎么逃出来的,是不是习了蛊,她只知道廖子辰当真逃出去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值得惊喜的事啊!
赵夫人现在回忆起听闻消息的那天,心情都会不自觉地变好,忍不住强调:“这真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先前民女也说过,自己总有种古怪的感觉……就是自暴.乱以来几十多年,某种倾向越发明显——恶人顺遂,好人遭殃。”
暴.乱刚结束的那些年,寨老们还会因为自己害人而受梦魇折磨,接连猝死好几个,可越到后面,害人的人过得越发滋润幸运,好人却步步遇绝境。
“所以廖将军能逃出去,这种可能性我连梦里都不敢想,谁能想到他真就闯出去了?”赵夫人说,“我第二天早晨立即寻了个由头出门,果然在那处岩洞前看到了进出的脚印。那处洞窟寨里的人根本就不敢进,脚印肯定是廖将军留下的,他是去接阿莎了!”
大抵是清楚自己挣脱不出囹圄,所以赵夫人在不知不觉间将名字相同、却享有自由的阿莎当成了自己的某种精神寄托。发觉廖将军成功出逃、接走阿莎的尸首,她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愉悦,甚至失态到站在岩洞口舒畅地大笑。
可笑完,又觉得可悲。
阿莎已死,廖将军只是接走阿莎的尸首,都能让她如此高兴。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呢?莫不是人间与地狱颠倒了个个儿?
她站在林中想了很久,回家后便总是意兴阑珊,恹恹地提不起任何兴头。
“就这么熬了两年吧,民女记得,那是泰元一十九年的仲夏。”赵夫人轻声说,“又到了阿莎的忌日。那个害死她的寨老每年都会在她忌日举办祭祀,那年也是一样。”
男人们都在准备祭祀的事宜,女人和孩童们则被斥为“会招阴鬼”,被赶去非水的最上游,采集“阳光晒过的甘霖”。
“被赶出来的不光是女人和孩子,还有很多跟寨里那些败类不对付、不愿同流合的人。他们在连年的抵抗中逐渐家世败落,沦为奴隶,所以没资格参与祭祀,只能跟着一道采甘霖。”
那一天的太阳特别艳,艳的山野间每一滴甘霖都亮得像一颗星。
上山的人们知晓祭祀会持续很久,于是纷纷趁着这个机会忙里偷闲,正难得地开怀嬉闹,忽而便见一只大到可撼天地的火凤骤降人间。
“非水,烧起来了……”赵夫人的眼底跃着光,像映着那天的滔天火浪。她的脸混杂着畅快、苦涩、敬畏、怨恨,眼泪从微微扭曲的面庞上滚下。
他们站在山上,怔怔地看着那条曾经被称为凤尾河的河面上翻然掀起金红火浪。四条火尾绵延百里,当真如同凤凰摆尾,飞越了鸟飞绝的千山,又顺着三非水,须臾间将凤不落那处人间炼狱焚烧殆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许万物当真有灵,也看不过这一方土地上发生的种种,方有这夏日飞雪,江上火凤,替他们拆解了困锁人生几十年的牢笼。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站在山上,像是在做一场梦。
明明前一秒,四野还闷得没有一丝风,可这会儿却狂风飓涌,树木摧折。
火浪被蓦然刮来的怪风卷落入山,眨眼炙烧百里,如同火凤张开的羽翼。
“那火很快往上游的方向卷席,大家都害怕所在的这座山也被波及,慌忙互相拉拽着逃跑。”赵夫人垂下头道,“民女被裹挟其中往山外逃,也不知道阿莎的那个孩子逃没逃得掉。”
“逃掉了。”颜王淡淡道,“他出了山,后来去了西域。只是心术不正,想劫掠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动手杀人时却被反杀。”
“……”赵夫人怔住,良久才梦呓似的喃喃,“心术不正……杀人……好。也好。阿莎那样干净的姑娘,不该有这样的孩子。”
可她念叨完,心里又觉得不该如此。
那孩子的恨意和扭曲悉数来自于凤不落,倘若没有那个腌臜处,那孩子本该被阿莎耐心抚养长大,也会出落成和阿莎一样干净、澄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