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冰河抬头望了眼远方的莽莽黄沙,日光下灿若流金。要他联想就只能想到一堆金子,着实不太可能让人心情不好。
他想不出个答案,只好扭过头道:“随便你们挑什么封——”
“安、成、聪、定,”颜王打断,“既然你自己没想法,那就从里面挑一个。”
“……行吧。安成……”司冰河念着念着,突然迟疑了一下,“定……吧?”
“怎么最后还带了个‘吧’字?你是真觉得‘定’好,还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方济之伸手过来拍了下司冰河的脑袋,“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司冰河被拍回了神,眼神下意识就要瞪起来,目光从方济之苍老的脸上扫过,那股子气又被他硬生生憋住,闷声道:“没,定字更好。”
方济之狐疑地看他:“那你刚刚怎么一脸迟疑?”
“就是……”司冰河犹豫了须臾,低声说,“就是刚刚耳边突然闪过一道声音。”
那应当是他所遗忘的过去里,曾经发生过的对话。
或许还发生过不止一次。以至于他耳边闪过那句话时,他下意识张了下嘴,几乎要接住话茬。
“……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说话的人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声音里透着一股活泼劲儿。因为记忆残损,那句诗缺了前半截,司冰河默默在心里补上: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这诗念得没头没尾,也不知在那之前他们在聊什么,他下意识地张嘴又想接什么,话到嘴边便落了空,以至于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怅然若失,好像魂魄都被挖去了大半,徒留下大片空茫。
他不知这句诗的来龙与去脉,但下意识觉得这段记忆有些隐秘,不该随意与旁人说,于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没说实话:“应该是幻觉吧。就挑这个‘定’字了。”
方济之撇着嘴怼了一句“小小年纪哪来的幻觉”,颜王则在收到答复后就点点头,坐回车厢里:“听到了?”
顾长雪左手撑着下颌,不是很有精神地靠在案牍后:“安民大虑曰定,嗣成武功曰定,德操纯固曰定……这封号的确合适。另两件事呢,办的如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陛下倒是会使唤人。”颜王半真半假地说着,语气依旧很淡,叫人听不出他是在玩笑还是真不满。只是坐在车厢里的另一个人并不在意他的这点抱怨,懒起来甚至连眼皮都不想抬,于是他的眼神便能光明正大地落在顾长雪那只空闲的手上。
不知是穷极无聊,还是对方真的很喜欢他之前做的那只草蚂蚱,那只苍绿的小玩意儿一直在景帝修长干净的指间被拨来拨去。
大概是顾长雪的手太白了,衬得那只原本简陋的草编物翠得像玉,羊脂白与翡绿交错,格外养眼。
顾长雪刚拨弄了下蚂蚱脑袋,右手就被某人捞了过去,对方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的指缝,又覆上他的手背,引着他捉起案牍上的朱笔。
【司冰河与小狸花的过往都未查到。】
颜王倾身靠过来,几乎将顾长雪半揽进怀里:【司冰河失过忆,想起的名字未必是自己的。小狸花被村人收养,现下用的名字也未必与以前相同,想找她的亲生父母恐怕不容易。】
顾长雪垂着的眼睫因为颜王落在他耳翼的气息微颤了一下:【优先弄清小狸花的身世。】
他的字写得有些凌乱,因为某人半途捣乱似的吻了过来,从他唇缝掠过后,又捉着他的手吻了下被揉按得有些泛红的骨节:“为什么?”
颜王牵着他的手,朱笔在耳鬓厮磨间于洁白宣纸上留下几行凌乱得不得体的字:【你说曾有宫女指认司冰河害她性命,调查司冰河的过往,难道不比替小狸花寻找家人重要?】
顾长雪向后退了半寸:【生者比死者更重要。】
有关宫女的故事本就是他编来蒙骗颜王的谎言。让颜王帮着查司冰河的过去,只是想着如果有可能,他想帮这位未来会替他担上天下重任的少年寻一寻来处。至于小狸花……
他的确掺杂着几分额外的私心。
倘若她是被人拐到平沙村的呢?如果她的家人还等她回去,他想送她回家。
颜王看着顾长雪的神情,抬手轻轻抹了下他的唇畔。
很奇怪,有时候顾景的神情中透露出的信息,他不大能理解,或者说,是他所认识的顾景所不应当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