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的确知道。”
李守安缓缓说着,手指一根根蜷起,克制地攥紧了拳头:“我爹最后一次替那畜生做事,就是为那人驾车,将人送出西域。”
他记得无比清晰,那天晚上娘煮了胡羹,就着他的喜好放了辣子又额外添了一勺肉,熬得格外香。
他吃得有些贪,半夜撑得没能睡着,恰好听见左坛长老敲开他家的门。
隔壁的屋子传来忙乱的窸窣声。他娘吓了一跳,没想到左坛长老会半夜登门,赶紧热了羹又端了糕点,他爹就在后院张罗马车的事。
他其实一直对左坛长老没什么好印象,又因为肚子撑而懒得动,索性窝在自己的卧房里没出门,只越过窗台看他爹准备马粮、伪造路引,影影绰绰看见文牒上盖着某处州府的印。
“他们没说要去哪儿,但是我看到了。”
李守安闭了下眼睛,攥紧的指尖泛着白:“是江南。”
那是文人墨客偏爱的烟雨乡,也是他爹的埋骨处。
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第八十四章
他爹是怎么死的,何时死的,他都不知晓。只能肯定是左坛长老下的手,多半是让他爹跟着办了一件不可宣扬的秘事,办完后杀人灭口。
李守安垂着眼说:“这种事其实很常见,魔教本就不将人命当回事,所以……”
他们甚至连哭诉都没处哭诉。魔教的人不会同情他们,报官又是自投罗网,所有的苦就只能自己咬着牙往肚里咽。
“所以听闻现在魔教彻底没了,我还挺开心的。”李守安恢复平静,很淡地笑了一下,“该死的人都死透了,也算我大仇得报。我娘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他幼年时,曾被父亲送去私塾念过几年书,骨子里多少沾了点文人气节。话说完也没打算替自己申辩,借机求取减刑,只简单地冲着千面点了点头,便利索地告了退,继续回去做牢役。
李守安跨出州牧府大门时,重一跟玄甲恰好匆匆赶回来,与他擦肩而过。进得厅堂便对顾长雪和颜王道:“查到了。贺曲吉生前的确私下离开过西域,他去的是江南。”
也是江南。
千面精神一振:“看来事情的源头真在那里!恰好群亭派的门派驻地也在江南,不如我们……?”
顾长雪拨弄了下手里的草蚂蚱:“再留三天,然后动身去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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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说要留三天,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纯粹是为了等贺家的清查结果。
千面惦记着那片坟山,他也惦记着。他自幼在山里长大,小时候耕过地下过田,很清楚那片丘陵有多大的价值,能养活多少玉城的人口。
好在等来的结果不枉费这三天功夫。当众人动身离开玉城时,恰好有一批流离失所的沙民被官吏领着走进城,一路引向那片曾经的坟山。
三更鼓在玉城的另一端遥遥响起。
顾长雪抬手撩了下车帘,听见其中一个沙民忐忑不安地询问:“官、官老爷,这……真是要带我们去地里?那片地,真给咱们种?”
“对,对,这话你问了一路了,不觉得口渴?”官吏觉得好笑,又替这些沙民觉得有些心酸,“那地交给你们打理,每年只要上缴和旁人一样的田税便成。山里划出来了一片地方,你们可以在那儿自行建屋安置。”
“建……”沙民都结巴了,“还能建屋子住?”
“对,只要你们未来别犯事儿,爱住多久住多久,祖祖辈辈都搁这儿住都行。”官吏哂笑了一下,“别一脸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到的表情,你们难道没听说?前段时间,颜王和陛下新接回来的皇弟亲自率军,已经将大漠里所有的绿洲都收复了。往后几个月,官府会陆续派人,将所有流离失所的沙民都送进各处绿洲安置,大家都有田耕,有屋子住。”
“都……”沙民愣愣地张开了嘴,半晌道,“那、那王爷和殿下真是大好人。”
坐在车里的司冰河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没再听官吏后续纠正说“也是仰仗陛下的手腕,竟能让颜王归顺,还不知从哪找来了个跟颜王有的一拼的皇弟”。
他抱着剑钻出车厢,挨着方济之在车辇上坐下:“方老。”
“少跟我说话。”方济之现在一看司冰河就头大,“本来我也没打算收养小狸花,你干什么一天到晚盯着我?”
他都躲到车外来了,这小孩儿怎么还能孜孜不倦地追出来?
“因为小狸花说她想跟着你。”司冰河很执着,“还有个混蛋说我年纪不够,不让我收养小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