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记忆不全,却还记得当年踏破京都关门,将顾景扶上帝位时,根本没认真给小皇帝起尊号,直接用了名字里的“景”字。
“……”顾长雪动了下唇,本该说“朕尚未及冠,不曾有人替朕取字”,可犹豫半晌,他哑着声道,“长雪。”
颜王看着他:“取自何意?”
“没什么取自何意,年幼时瞎取的。”顾长雪顿了一下,“硬要说,‘长雪’二字算是勉强能和一句诗贴上关系。”
“什么诗?”颜王的手掠去那点沾在顾长雪眼睫上的湿意。
顾长雪沉默片刻:“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他念诗的声音很低,像是透着一股难过。
颜王摩挲着他眼角的指腹微顿,发觉小皇帝的眼眶有些泛红。
但那点红很快就褪了回去,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顾长雪垂着眼道:“说了只是瞎取的,问朕取自何意朕也只能牵强附会。爱叫不叫。”
他顿了一下,又补了句:“但不准笑话朕不会取名。”
“不笑。”颜王的吻掠过他的眼角,“长……雪。”
“……”顾长雪的喉结滚了滚。
旧时有种迷信的说法。
说名字就是一句最简短的咒,活人最忌惮被鬼神听去名字,而那些本事滔天的精怪只要被人念准了名字,也会不得不束手就擒。
这话顾长雪从前是不屑于相信的,如今也未见得认可,只是在方才颜王唤出他真名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何会有这种说法了。
“长雪。”颜王的声音低低沉沉,“顾长雪。”
像是在谎言与真相之间打破了一层隔膜。
他站在谎言铸成的屏障之后静静褪去了顾景的壳子,而颜王探手过来,触及到了他真实的内里。
第七十八章
所有的感知似乎都在这一刻倏然变得清晰许多。
顾长雪听到自己错乱的呼吸与颜王的互相交织,在隔间湿冷的墙上来回碰撞,谁都与冷静二字背道而驰。
他们的厮磨终止于司冰河忍无可忍的清咳:“你们好了没??屋里不闷吗?”
不闷,就是有点热。
顾长雪仰头靠着门缓了会呼吸,任薄汗褪去。
等他推门而出的时候,司冰河满脸“烦得要死,再等我就踹门”的表情,狱卒们立在司冰河的身后哆哆嗦嗦,看到顾长雪囫囵个儿地出来后猛松了口气。
他们看到颜王把小皇帝往隔间里一推,还以为颜王是要打人或者弑君呢!吓都吓死了。
不过……
狱卒们又迟疑起来:看小皇帝身上没伤的样子,那刚刚进隔间是干什么了?
他们惑然片刻,很快就自行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说不准是私下里商量事情呢!只要不是弑君就行。
狱卒们心很大地将这事翻了篇,里面的领班头子弓着腰上前来:“陛下,王爷。苏岩已经押去刑房了,请随小人来。”
既然说了要审苏岩,顾长雪作为皇帝当然不能言而无信。一行人抵达刑房时,玄银卫早已在角落安置好药囊,老旧的刑房内充斥着一股清苦雅致的药香。
苏岩的手脚拷着枷锁,沉默地坐在一把木椅上。
他垂着头,发鬓凌乱,好像所有的精气神都随着谋逆失败一齐被抽走了。
顾长雪瞥了眼苏岩,看向已经审了有一小会的重二:“他说什么了?”
怎么不像用了刑,还给了把木椅坐着,待遇比当初的吴虑好多了。
“基本上都说了。”重二将笔录交给顾长雪过目,“从他怎么想到用魔教纵火掩盖死城真相的,到为何能确定季君子那晚会离开季府,去大漠送信。他……好像没什么负隅顽抗的想法。”
苏岩的确没有。
走到这一步,他的败局已然注定了。与其垂死挣扎,失却风度,不如给自己留点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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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方济之凑过来:“他假借魔教纵火掩盖真相还另有隐情?”
顾长雪扫了眼笔录,皱了皱眉,直接将笔录递给方济之:“不能算另有隐情。”
苏岩第一次得知死城的存在,是在泰元三十三年。
那是某个傍晚,一位与他交好的郡守匆匆找上门来,神情恍惚地说自己管辖的城池人都死绝了,统统变成了石像。
苏岩当场哈哈大笑,完全没信,只当这是老友同他开玩笑。毕竟前几日对方递来的文书里还吹嘘着自己管辖下的城池如何安逸富足,怎么可能几天过后人死绝了,还变成了石像?
“你……你别笑啊,”那位老友声音都颤了,“我……我也不信,可那些石像就杵在街道上——所有人都没了,只有那些石像——你、你跟我走!你跟我去看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