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发现, 这好像仅仅只是祁歇疯得最不值一提的一点。
他这两天两夜,除了上早朝, 一回来便是呆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 不是批阅奏折就是盯着她的尸身发呆,经常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哪怕他盯着的是她的肉身, 哪怕密室里的寒气根本无法侵袭作为魂体状态的盛婳分毫,她也还是会为他充斥着偏执情愫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仿佛从灵魂深处升起一阵诡异的颤栗感。
同时, 还夹杂着一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盛婳难以言明那种微妙的感觉。也是由此, 她发现,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祁歇的内心世界。
在还未暴露对她的心思之前,他看她的目光就像一捧消散在日光下的春雪, 带着隐晦的温软,她被五年来的姐弟生活蒙蔽了心神,从未注意过他克制的情态。
在她知道他的心思之后,他因着她的抗拒没有显露出多少情意,尤其是她待嫁的那几个月里,祁歇整个人像是性格大变一样,对她言听计从,循规蹈矩,看她的眼神里再也窥不见半分妄念。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心底里深藏许久的情念一朝开闸放洪,目光再也不加以掩饰。
他的眼神里分明透露出——如果不是为了让她这具没有魂灵皈依的肉身能陪他久一点,让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痕迹不被抹除,他真的做得出来噬人肉、饮人血这样变.态的事情来,好让她彻彻底底与他融为一体。
盛婳从他那白天黑夜不眠不休的视线里,感觉肉身接收到的目光有如实质般传进了她的魂体,整个人都要被他盯得抑郁了。
她宁愿祁歇大哭大闹,失魂落魄,也好过这样麻木不仁的状态。
偶尔盯得累了,祁歇还喜欢躺进冰棺里,低声细语说起今日在朝堂上遇到的棘手难题。
好像面前不是一具僵硬的尸体,而是一个会听他说话、只是无法开口的活人。
最令盛婳毛骨悚然的是,这天夜里,他断断续续说起了一些他和她之间的往事——
不是这辈子的。他不知什么时候想起了上辈子的记忆,并且还知道她也记得。
“皇姐知道,为什么当初你被我关起来的时候,明明写信传给了落星阁阁主,我却没有被抓走吗?”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言语一派闲适:
“因为当时的阁主是我,所以你不知道你写的信其实传到了我的手中。”
魂体没有知觉,盛婳却觉得他呼出的热气真实地喷洒在她的耳后,让她忍不住想发抖。
他究竟在她面前演了多久?
一股被人戏耍的恼怒涌上盛婳心头。
难怪,难怪她那时候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发出去的信笺石沉大海,换来的却是祁歇镇压她一切反抗的怒火。
难怪,难怪去年从那个村庄里出来的祁歇给她的感觉会那么不一样,或许就是那个契机叫他想起了一切。
眼下,他的状态分明撕去了所有伪装,还是上辈子那副偏执阴郁的模样,没有丝毫改进,反而还变本加厉!
一想到她这辈子为他倾注积极向上正能量的努力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盛婳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身边的尸体没有回应,唯有睫毛上结了一层雪白的冰霜。祁歇却陷入了回忆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后来皇姐逃离了我,我追过去,和你一同坠下悬崖,我们一起在那个村子里生活了几天,是你发现了不对劲。”
“皇姐,在我提出为你而死的时候,你其实……很开心吧?毕竟你既能得救,还可以借此除掉我。”
祁歇贯是冷静的声音里忽地泛起一丝苦涩:
“可是,你的眼神为什么不能掩饰一下呢?哪怕你假意惺惺地告诉我,你不希望我死,你是爱我的,我就可以不那么痛苦地为你去死。”
“皇姐……”回忆起当时身心俱被烈火焚烧的感受,他的尾调里仿佛带着颤抖:
“那场火真的烧得我好痛啊……”
难得听他说痛,盛婳心中蓦地难受起来。
她当时确实只考虑了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回宫掌权和消除心头大患的喜悦,因此在祭坛上的祁歇顶着她的面容承受烈火炙烤时,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那时候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觉得万念俱灰?会不会觉得白搭进去一条命?
这其实一直都是盛婳逃避去想的问题。此时祁歇旧事重提,她便忍不住代入了彼时的情境,只觉得有股浓浓的愧疚混杂着共情的哀伤在胸臆中肆意冲撞,搅乱她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