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要把上面不存在的肮脏痕迹彻底抹灭。
睡梦中的盛婳皱了皱眉,感到唇角仿佛被人狎昵抚过而带出一阵细微的疼痛。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马车又开始咕噜咕噜行驶起来,她不多时便悠悠转醒。
转过头,发现一身檀褐暗纹锦袍的祁歇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的身边,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我睡多久了……”
盛婳费力睁着眼睛,有些迷迷瞪瞪,刚睡醒的声音藏着一分难得的娇憨:“怎么也不叫我。”
祁歇窥见一角露光缺口,攥着书的手略微紧了紧,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这般温软的情态不过是一时,很快又要对他冷声冷气起来。
毕竟他还未来得及对上次脱口而出的重话向她道歉,并且一直不理会她想嫁予崔树旌的意愿。
祁歇放下手中的书,却没看她,一双乌沉的眼睛径直盯着摇动如水波的车帘:
“从我上来一柱香的时间。”
那还不算晚。盛婳随手掀起窗帘,街上行人零星,夜色深重,冷飕飕的寒风倒灌而入,盛婳脑中清明一瞬,估摸了一下此地离公主府的距离,她登时放下帘子:
“你有什么话要说?”
祁歇垂下眼睫,缓缓开口道:
“对不起,那日我不该对你口不择言,说出那般令你寒心的话。”
……竟是这个?盛婳有些愕然,她那日也只是难过一会儿,便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比起那句事后想起便觉无关痛痒的话,她更在意的是祁歇不遵守承诺,还欲通过郁明珰将她推向他一事。这些日子以来的逢场作戏全作对牛弹琴,那才是真叫她心寒又心塞。
想来也是好笑,祁歇素来爱在这些小事上与她较真,却唯独在感情一事上寸步不让,也不知是算诚恳还是霸道。
“我原谅你。”盛婳脸上泛起无奈,端起长姐的架子,语重心长道:
“但你知道你最让我寒心的一点是什么吗?”
祁歇不答,只是垂眼看着地面。
盛婳先前酝酿的话语抛诸九霄云外,此时全凭本心而言:
“你最让我痛心的是,我把你救回来,当做亲弟弟一般尽心养你这么多年,本以为你会尊重我、爱护我、成全我,到头来,你却要拘着我的婚事不放,让我嫁不了如意郎君。”
这是她的心里话,但也确实有些夸大其词、挟恩图报的成分在。盛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格外低落,好似真是一位婚事做不得主、身不由己的苦命女子。
“亲弟弟?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当这个弟弟?”
亲耳听她承认她有了心上人、且不是他之后,祁歇按捺多时的暴戾终于悉数倾泄而出,深黑的眼瞳也蓦地暗了下来,他语气发沉:
“如意郎君?是崔树旌,还是傅裘,亦或是司无咎、柳扬棠?”
多的人名,他没有说出口,只拣了几个得过她青睐的、他也最嫉妒的人名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要从皮肉中拔出刺来,徒留皮开肉绽的疮口渐渐溃烂。
盛婳是知晓祁歇一直在暗中派人窥探她的。宿四被她赶走后,她身边的人手便变得不甚得力起来,也无从制止那些愈发肆无忌惮的暗卫。
但在他真正说出口的这一刻,盛婳也还是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颤栗感爬上她的脊背,喉咙像是久久未经甘霖滋润过的田地,滞涩无比:
“……你了解得倒是清楚。”她也要将刀尖回击过去一般:
“不妨猜一猜,这些人里哪个是我真正要嫁的人?”
她的话语里甚至带上了一分似揶揄又似恶意的笑,扎进祁歇耳里,滋生出一番细密的刺痛。
“我都要。并且,你阻止不了。”盛婳笑得妩媚,眉眼间俱是伤人不见血的闲适:
“那些人里,不会有一个位置属于你。”
她果然狠。
祁歇面无表情地想,两辈子,她最是懂得如何利用他挣扎在水火之中的爱意铸就一把利剑,再带着其上尚未完全风干的滚烫铁水无情刺入他的心肺,狠狠搅动他一片狼藉的血肉。
祁歇骤然的沉寂叫盛婳捕掠到一丝顺利扳回一局的成就感,只是看着他沉郁的、挫伤的神情,盛婳心中也有一分不是滋味。
这并不是源于心疼,而是她对祁歇既定命运的爱莫能助。
他从一开始就注定得不到她的男女之情,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谁叫他上辈子被她一早误以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奠定了她对他最初的排斥之意,哪怕是后来的曲意逢迎,也皆非出自她本心,到最后,她对他依然只有铲除异己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