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那阵泠泠而动的旋律渐渐低缓直至收敛,室内重新归于平静。
曲罡于是清了清嗓子:“主子,殿下到了。”
司无咎睁眼,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整理数遍的着装,确认无误后才道:
“进。”
曲罡推开门,目送盛婳的身影消失在内间,拦住阿奚也要紧随其后的脚步并识趣地带上房门。
一关上门,曲罡的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转过身来,冷眼睨着阿奚,仿佛在看着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记住你的身份,那位即将和主子缔结婚约,不是你这种卑贱的奴隶可以惦记的,把你那些阴私的念头给我藏好了。”
听到这里,阿奚暗自咬牙,勉强扯出一个笑:“……是。”
曲罡警告完,哼着小曲走了。
阿奚这才抬起头,恨恨地剜了一眼曲罡的背影。
是奴隶又如何?奴隶就不可以在心中对玉叶金柯抱有一丝幻想?
阿奚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低人一等,在公主府生活的这几年来,他早就看出公主并不是那种注重地位高低的庸俗之人,只要与她相处得舒服,她就喜欢和谁待在一起——这世上也只有她会将他当做一个寻常人来看待。
所以阿奚知道,比起身份,谁更能讨她欢心才最重要。
就算此刻得知她将来可能要嫁去芾绪国,阿奚也不惧。他可以跟过去,使尽浑身解数成为她见不得光的入幕之宾。
阿奚有这个信心。他甚至阴暗地想过,比起清贵高洁如雪山圣莲的太子殿下,他更得势的地方,便是他不会拿捏姿态,而是擅长伏低做小,引她垂怜。
他不在乎她身边是不是人来人往,只要有他的一席之地,他便满足。
所以,谁是能真正让她上心的赢家,还不一定。
说服了自己后,阿奚才终于顺过心气,尔后又微微皱起了眉。
只是这门姻亲……公主还是能不结就不结的好。
阿奚心想:芾绪国远隔千里,舟车劳顿,一旦公主思乡,想要回来一趟也很麻烦。况且驸马和夫君终究还是有差别的,就像入赘和出嫁之分,前者能让公主有更多的自由。
如果可以,阿奚还是希望他的殿下能在天韶国自己选择一个驸马,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计划被曲罡这种赶不走的苍蝇打乱。
这样想着,阿奚看着庭中蜻蜓在水面上停歇一瞬又眨眼飞走,突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可以鹬蚌相争、而让他渔翁得利的人。
……
盛婳走近前去,先是透过帷帽,看到一架价值连城的古琴静静摆放在书案上,透进室内的暖阳被金丝篾帘筛碎,在剔透的琴弦以及覆于其上那双雅致而修长的手上打下朦胧光晕。
顺着这双手,盛婳看到了阔别五年的司无咎的面容。
他正眸光温润地看着她,肩上披着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氅衣,领襟处垂坠着细长的金链,不显俗气,反而衬出一丝低调的奢雅,让他看起来仿佛一位误入凡间的仙人。
“好久不见。”司无咎望着几步之外看不清面容的窈窕身影,低声叹道:
“我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来,殿下就不肯让我见一面?”
他没有自称“孤”,而是以一种平淡的、与故友叙旧的语气。
盛婳手指微动,终究还是没有把帷帽取下,轻笑道:
“你我这么多年交情了,还缺这一面?”顿了顿,她语气里带上揶揄:
“难道我不让你见,你还能当场拂袖走人啊?”
司无咎听着她熟稔的调笑,面上却没有笑意,反而闪过一丝担忧,他直直凝视着她:
“可是身体有恙?”
“小事。”盛婳收回不正经的情绪,老实道:
“昨夜被虫咬了,不好见人。”
司无咎掩下忧虑,到底没有提出唐突的请求:
“我带了一些上好的药膏,有生肌之效,待会让曲罡给你捎带一些过去。”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盛婳毫无拘束,在案前的波斯软垫随意坐下:
“这次找我来有什么事?让我听听到底是什么大事能惊动你亲自来访。”
哪怕已经提前做过心理建设,要在她面前提出成婚的请求,司无咎也有些紧张,他故作淡定地替她斟了一杯茶,才道:
“天韶与芾绪邦交甚笃,今后也有深入来往之意,我此次前来,其实是想……让这段盟约关系更上一层楼。”
盛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未尽之意,静了片刻才道:“你想和亲?”
天韶国内还未婚配、年龄也等不了的公主……好像就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