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了抬下颌,表情有些懊恼,说完后,再次留出空白。
江不闻依旧机警,这次压着眉轻轻晃了晃。
“毕竟……他可是亲手毒瞎了你的眼睛。”陆云轻说着,感受到抓住自己腕上的手忽然紧了些,这个反应时长比先前所有都要短,他便心下了然,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乘胜追击,笑眯眯地赞赏。
“原来平梁的这位小将军,不仅智谋超群,还以德报怨呢——”
攥住的腕的手猛地收紧,江不闻防备的面容在顷刻些破碎了些,他眉间蹙起,紧闭的唇下意识地张开了一些。
“你……你在……”他断续地开了口,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云轻得到想要的结果,眸光动了动,依旧温和平顺,口中的话却毫不吝啬,宛如毒针。
“我?”他反问了一句:“不、不是我……是拓跋野,就是这些天里,对你寸步不离、无微不至的人——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陆云轻笑笑,觉得他有些可怜,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眼前的白布,然而刚碰上,江不闻却伸手拍开了他。
他身上的排斥比方才严重了好几倍,被褥下的胸膛不断地起伏,表情痛苦。
“……滚开!”
陆云轻手背的白皮很快多出了一片红色,他却毫不计较:“叫我滚?哈哈哈哈……江不闻,我滚了谁来告诉你这些事?你还要骗着自己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他的话好像毒蛇,一寸寸地进入肺腑当中,绞地血肉生疼。
江不闻好像喘不过了气,脑海里轰地一声炸响,从前停滞的神经在此刻复苏,连同以往一拥而上,将他折磨地冷汗直冒,浸湿了衣物。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脑海里的记忆疯狂地窜入,他却分不清哪里和哪里,万千道声音同时响起,其中一道震耳欲聋:
“你的眼睛是被拓跋野亲手毒瞎的,你现在在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事,都让你心大忘了吗?”
额角的冷汗不断滴落,他的口中嗫嚅,不清不楚,隐约能听见重复着一个“不”字。
攥住手腕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要把腕骨捏碎,陆云轻的声音却没有停下,不断地刺激着他,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痛意一般。
“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他是阿索那领兵的小可汗,你是平梁负隅顽抗的将军,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唔……好像是因为,他谋识过人,与你棋逢对手,就这样,你们两个人在国家敌对时,还屡屡私会,想要结成知己……”
陆云轻顿了顿,片刻后,觉得有些好笑。
“要不说你心大呢?小将军……家国的危难时候,你还能这么相信一个敌人头子,到头来怎么样了……你兴致满满地去送酒,人家直接一抹毒药,把你玩·废·了……!”
他最后几字,一字一顿,字字诛心,仿佛刨开了江不闻的皮囊,一刀一刀地剐向心脏,江不闻忽然松开了手,猛地捂住耳朵,惊恐地摇头,声音嘶哑。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不要再……!”
这些话,是他早就在心里领悟明白的事实,但从他人的口中,毫无掩盖地复述时,那蒙在面上的纸张好像被一把刀狠狠贯穿,连同血肉都被捅地稀碎。
陆云轻根本不听他崩溃的求饶,一字一句,挑着最毒的地方,大声地描述,江不闻头脑发昏,几乎要被折磨得昏厥过去。
“你还不醒吗?!”忽然,陆云轻怒喊一声,高喝劈头盖脸地传了下来。
江不闻苦受许久的忍耐也在这一刻爆发:“闭嘴!!!”
他猛地喊了一声,紧跟着喉间腥甜,口中作呕,手抵住了胸膛,便吐出一口鲜血,浑身的力气在刹那被掏空,脑中无数纠缠的身影忽然静止了,耳边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
不断闪烁的回忆错综复杂,最后兜兜转转,绕了好多圈,竟慢慢归于了原位。
曾经的阻隔和迟钝在刹那一扫而空,然而不待细究,虚弱却占据了主位。
他吐完血后,无力地撑了会床板,急喘几口气,便彻底倒了下去。
身边的陆云轻吐息看了他片刻,须臾后抵唇咳了几声,撑住床沿,又过一会儿,高声发怒的后遗症才缓和下来。
他眼前逐渐明晰,任务完成,转身便要回去,却恍惚看见前方桌面上放着一抹鲜红。
他走近后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朵新鲜的荼蘼花,还带着晨露。
周边寂静无声,江不闻已经昏迷,陆云轻兀自看了花一会儿,好像有些走神,须臾后瞳孔微晃,按着发疼的手腕。
“还以为他们打仗的,天生缺这根筋呢……”
他喃喃几句,转头看了江不闻一眼,不知怎么,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竟然多出了一点羡慕,只不过一闪而过,很快又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