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泊寒淡淡地嗯了声。
黑暗中,看人不真切,但周泽楠感觉今晚的边泊寒带着浓重的情绪:“吃饭没?没吃的话,出去吃。”
边泊寒不想动,他第一次叫周泽楠名字:“周泽楠,你陪我待会。”
边泊寒什么话也不想说,平时的巧言善辩全都收了声。他只想静静地待着,借着黑夜就那么和周泽楠待一会。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千头万绪,像是一滩水堵在心里,同时有无数个针孔想往外泄。
周泽楠没说其它,应着好。
两个人背着窗户,窗外明亮的彩色的光映在窗帘上,屋里透出星星点点浅淡的光。
边泊寒盘着腿,身子弯着,说:“以前我很喜欢徒搭,在路上一切都是新奇的。你没办法预见今天遇见的人,没办法知道能不能搭上车,甚至你能到哪里,都不知道。有时候,一天之中一张车没搭到,可能只前进了几十公里。有时候,运气爆棚,可以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我很享受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像是一切都捉摸不定,一切又都充满希望。”
周泽楠笑笑:“听起来是很有意思的经历。”
边泊寒看向他,眼神湿漉漉的,像沁了水的海绵:“你呢?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
“我吗?”周泽楠回想,浅浅地笑了笑,“有很多。第一次看海,第一次救人,第一次去神庙……但没有最难忘的,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过去的已经过去,而未来会有更多更好的经历。”
周泽楠又说:“最字本身就是个悖论,就像小学时候老师让你写的作文。你的一生都没过完,你怎么会知道哪一件事最深刻。”
边泊寒点头,若有所思,挑其中一件:“怎么会想要去神庙?”
周泽楠在脑海里回想。
那会高中,周语鹤问他,以后想要做什么,周泽楠给不出答案。
最初的想法只是希望火车上遇到的小女孩能得到快乐,就算这个快乐有期限,很短暂。
周语鹤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教导一般的话,她只是温和地说,出去看看。
周泽楠选了埃及神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选那里,或许是因为书上形容,那是一个奇迹。
周泽楠提前读过神庙的相关介绍,一九六*年,埃及人修建阿斯旺水坝,原本位于尼罗河河底200英尺的阿布新贝神庙被搬到高处,世人得以见到它的全貌。
他记得抵达神庙那天,因为是淡季,人烟稀少。
他看到高耸的法老雕像坐落在门口,阳光照耀下,鎏金般的色泽。他往里走,满墙的壁画,刻满古老的语言。
神庙仿佛拥有生命,而他是无意闯进的凡人。
周泽楠仰着头,看着满墙的壁画,他有一种被永远流放在时间之外的错觉,仿佛不是只有他在注视。
在穿透墙体的后面,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着他。
他们高大且雄伟,被刻在枷锁之中。
沧海桑田在周泽楠眼前呼啸而过,人类和时间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万千蜉蝣。
他仿佛看到成千上万的人打着赤膊搬运石头,手上全是勒出来的血痕。他们日复一日,如愚公移山般建造神祇。
他们终其一生,抵达最后,用血肉之躯生生造出一座奇迹来。
奇迹两字本身就充满了不可能,而创造奇迹是罕事。
周泽楠站在雕像前,原本他以为他会有许多所求,可真的站在那,他只是静默不语,凝望着久久说不出话,生出许多敬畏来。
人渺小,但又不那么渺小。
他想起临行前周语鹤发给他的短信,人生辽阔,别活在爱恨里。
周泽楠的嗓音带了悠远的回忆,听的人跟着不自觉心软。
边泊寒从周泽楠的描述里想象到周语鹤的坚韧,他说:“你母亲很了不起。”
周泽楠笑笑,赞同地点头:“周女士是个可爱女人。”
黑夜很包容,边泊寒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周泽楠脸上的每一帧表情,他由衷地说:“你也很了不起。”
周泽楠疑问地“嗯”一声,为这突如其来的夸奖。
他笑着看向边泊寒,说:“谢谢。”
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冲击,又或许是坐在眼前的人岁月静好的模样太乖巧,边泊寒知道周泽楠早就走出来,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去想以前的周泽楠,在夜深人静里,会不会躲在被子里咬牙痛哭。
他想伸出手揽一揽周泽楠,但又觉得任何安慰的言语和动作都多余,他又收了回来。
刚才边泊寒把手搁在腿边,周泽楠没看到,现在一眼看到白色的纱布。他皱着眉,问:“手怎么了?”
边泊寒不当回事:“摔了一跤。”
“哪摔的?”周泽楠眉头紧紧皱着,不相信地说他,“之前是眼睛,现在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