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年相处, 顾云秋其实没那么怕李从舟了。
小和尚看着凶,其实人善心好。
尤其是他们住在一起这半年:晚上睡觉明明被他烦得不行, 却还好好给他掖被子、贴心地教他防身术。
最重要,还会帮他顾着那些小树。
以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实际上给他讲了生母的故事。
原本关于生母模糊的形象,也渐渐有了些隐约的轮廓——他娘来自蜀中,是个能歌善舞的美人, 还弹得一手好月琴。
这时, 王妃也与大师说完了话,正作别着要上车。
顾云秋看看王妃, 又看看远处的李从舟,忽然掀帘子跳下车,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奔向李从舟——
李从舟背对着马车,闻得脚步声,转头就在怀里就接了个顾云秋。
小纨绔冲过来的力道很大,撞得他头上的斗笠都落下。
顾云秋仰头,眼睛眨巴两下,低头把腰间一个香囊解下来系到他僧袍上。
“……?”李从舟想拦。
顾云秋却绕开他抢先开口:“这是阿娘亲手给我绣的,里面有一枚平安符,是圆空大师亲自开过光的。”
顿了顿,他才认真看向李从舟眼睛,“此去西北,好好保重!”
李从舟被那样的眼神看得一愣,没来得及反应,小纨绔就得手跑了,登上马车后还向他挥手,脸上灿烂的笑容竟比晨光还炫目。
王妃站在车边,看看蹿回车内的顾云秋,又看看远处那个分外合她眼缘的孩子,也笑起来,温声道:“一路平安。”
等车轱辘转起来,王妃才忍不住去刮儿子鼻尖:
“这么难舍难分呀?”
顾云秋摸摸鼻子,“……哪有?”
王妃笑笑,倒是旁边的嬷嬷凑趣说了两句,说那香囊可费了王妃一番工夫,她不擅女红,金线拆了缝、缝了拆,最后针脚还是歪歪扭扭。
“老身记着,从前公子可宝贝这个香囊了,有回丢了,还让阖府上下什么都不干地翻找了整三日呢——”
顾云秋被说得脸热,干脆转向窗,屁股对着她们。
其实他没想那么多,只念着小和尚告诉了他生母的事,他也想为李从舟做点什么——
毕竟出这么远的门。
有亲娘的香囊、平安符在身边,或许会好些。
一个月后。
李从舟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凤翔府大兴善寺。
主持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安排好僧房后,还亲自带他们在寺中逛了逛。
兴善寺始建于前隋,是一座碧瓦飞甍、巍峨气派的大型禅院。
禅院建在大兴城内,正中山门是二层歇山顶,南侧题“大兴善寺”金字,北面悬“庄严国土”牌匾,气势恢宏。
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沿正南正北一字型排开,钟鼓楼、东西禅堂、文殊殿和普贤殿依次分列两边。
前庭广场中有四棵高大的古松,传是唐元和年间种下,树龄超过百年。树下,则具法会规模摆上了桌椅和蒲团。
离法会正式开始还有两日,圆净禅师便许他们到城中看看。
一行人里,明义因年纪的关系,已来过西北数次,进城后他就表现得兴趣缺缺,耐着性子陪着逛了两条街后,就单独将李从舟拽到一边。
他从身上掏出半吊钱,“好师弟,师兄跟你商量件事儿……”
李从舟:“?”
明义则指着城内一座高高的酒楼,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
李从舟:“……兴善寺山门酉时关闭,师兄记着别误了正事。”
明义拍拍他肩膀,转身没入人群里。
而站在原地的李从舟,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多亏师兄。
也省了他再找借口单独出来。
他们离开京城的这一个月里,四皇子凌予权还是如前世一般——为避纷争、自请来到西北,而襄平侯也被不明真相的皇帝诏命上京。
若按前世的时间推算,西戎王庭的内乱将会在未来半年内平息。
适时,荷娜王妃将会成为太后,联合八大翟王掌权,并迅速集结重兵反扑。
这回来西北,李从舟就是想借佛会之名探查,预下筹谋,以备来日。
避开大兴城内喧闹的人群,李从舟赁了马匹、直奔西北大营——
西戎内乱撤兵,朝廷沾沾自喜,以为大获全胜、竟然主动裁军,还美其名曰是精兵简政、减少冗兵冗费。
西北大营的二十万兵马被裁撤到不足十万、军费粮饷皆减半。
远远看过去,军营前的拒马老旧不堪、两个岗帐上打着厚厚的补丁,还有不少老马卧在马厩里,巡逻的士兵们也是垂头丧气、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