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年关岁尾,其实都是很多人最困难的时候——解当营业没两天,附近就有许多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换钱。
其中也有几件大宗:前唐的绘帖、先汉的玉兕镇、扶风南山的松烟墨和一只专门到金陵请大师定做的笔。
除此之外,就是大量的皮货:狐裘、羊皮袄或貂皮帽。
皮货是穷人家最容易拿出来换钱的东西,当掉一件袄子、就能换得买肉、买面的钱,陪着家人过个和和美美的新年。
这日云秋正拢着手炉,靠坐在云琜钱庄二楼听朱先生盘今年的帐。
张勇却冒冒失失闯进来,脸色惨白:
“东家,行上出事了。”
“有件货,我们给人拿错了——”
第057章
云秋过去时, 解当外已经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人。
外柜的堂间里,八仙桌上摆着一碗被翻倒的茶,滚烫的茶水还冒着白烟, 淋漓的水渍滴滴答答顺着桌沿往下滴。
而桌边供给客人坐的圈椅仰倒了一张,另一张边上站着涨红脸的小钟, 而小钟身后还有摆着脸、紧抿嘴唇,双目通红的张昭儿。
倒下的圈椅前面,立着一个虬髯黑面大汉,他满脸怒容、一双牛眼瞪得老大, 眼下是孟冬时节, 他却只着一件棉衫短打、领口露出一撮浓密的护心毛。
“今日无论如何你们得给老子个说法!”黑脸大汉又拍了一下桌子, “老子当的是件青白狐皮的袄子, 怎么拿着钱和当票来赎就货不对板?你们这是黑店啊!”
云秋的脚步顿了顿, 侧首压低声音问张勇, “到底怎么回事?”
京城里常见的皮货合共有四等, 分别是貂皮、狐皮、鼠皮和羊皮。其中:貂皮里尤以紫貂为贵、狐皮里又以玄狐为上,都是皇室专用。
这青白狐皮是狐皮里的最末一等, 上头还有草狐、沙狐、赤狐和白狐几类。此种狐狸生长在京畿山中,皮毛多是深灰泛青、间错杂白, 做出来的狐皮也多呈灰白色。
这种青白狐皮袄并不难辨认,而且小钟还在铺上,云秋不认为他会辨别不出青白狐皮、给人拿错了货。
张勇舔舔嘴唇, 最终把心一横、拉着云秋后退两步到外间看不到的长廊上, 然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云秋面前:
“东家,千错万错都是小妹的错, 但她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有什么惩罚您都冲着我来, 我张勇都没二话,只求您别赶我们走。”
他这一跪太突然,云秋都没反应过来。
眨眨眼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云秋摇摇头笑,伸手扶人,“张大哥先起来,青白狐袄并不十分贵重,做东家的哪至于因一件衣裳就要辞你们。”
按着皮货行的市价,除了紫貂皮和玄狐皮不能售卖外,最贵的雪貂裘每张也不过是白银五十两,青白狐皮算下来,也就是在十两银子上下。
按着解当行的规矩,当价不能超过卖价的一半,那么算下来就是五六两银子,即便要赔还、平纠纷,最多也过不去二十两。
想当初,这张勇可是能豪掷千金给做戏班台柱的妹妹赎身的主儿。
云秋反省了一下自己,没觉得自己是多么凶的一个东家。
看来还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件货而已,竟然能给张勇吓成这样。
张勇听着云秋的话,这才稍稍放下心,尽可能简短地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原来三日前,马直出城去南郊处理一批死当,不再柜上。而一位客人带来一件先汉的犀珀陶炉,小钟自己不能评断,便带着客人去藏馆一鉴。
如此,外柜上一时无人,就只能由张勇守着。
死当是超过赎买期限的东西,若客人逾期失约,那当铺就可全权处理当物,是发卖还是丢弃,都与原主无干。
张勇守了半日,铺上一时也无事,到中午时,张昭儿心疼哥哥,主动过来说要替他一会儿,让他过午后到房内稍歇。
偏是张勇吃饭、休息这段时间里,行上来了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孟冬十一月,外面天寒地冻,他就着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拿着手里的当票说要赎回一件羔皮袄。
羔皮是羊皮的一种,羊皮里分大、中、小三种毛,其中小毛为上、羔皮保暖效果最佳,一件的卖价也就在个七八百钱。
然而这么三四百钱,老人也是翻遍了全身上下,甚至从破破烂烂的草鞋里掏了几枚带味儿的铜板,才好容易凑足了数量。
张昭儿翻看记档,发现小钟在上面记录的当物客人是位年轻男子,可对照老人的当票又无误,她摇摇头没多问,记录下来就去库里给老人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