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喜欢给他讲王妃、讲他们的从前。而他只默默听着,也没真记得多少,只私心里觉得宁王需要一个人在身边。
王妃离世后,宁王的心也跟着死了。
坚持到西戎王庭决战前夜,已是他作为皇室子孙最后的尽责。
看着宁王转身离开的背影,李从舟抿抿嘴,跟着大管事走到宁心堂对面的沧海堂内,然后在一群人的伺候下、不大习惯地躺上大床。
是夜风急,夜鸮长鸣。
次日八月十五,竟是个阴冷的昏黄天。
王妃病中伤身,宁王守了一夜实在心慌,便丢了腰牌给萧副将,要他从太医院请了两名大夫来救治。
真假世子案物议如沸,太子青宫都遣了人来问。
王府却闭门谢客,谁的面子也不给,只往宫里回话,讲明白两个孩子的归处——
宫里反应不大,唯有太后在知道顾云秋没带走任何东西、包括她赏的那枚长命缕后,坐在西窗下沉默了很久很久。
而朝廷上的太|子党,却暗中惊惶,踹度宁王和徐家是否早知此事。
毕竟僧明济在太子青宫讲经论道多年,如今一朝成为宁王世子……是否是他们暗中筹谋多日的算计。
外面的人如何揣测,李从舟并不在意。
他醒醒睡睡,天不亮就从床铺上坐起,一指放倒守在房中的小厮,然后三遍吹响骨笛,叫来乌影。
乌影也是才从栖凰山回来,李从舟的身世也是今早他才知。
他原想调笑两句,可看见李从舟猩红的双眼、铁青的脸色,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戏言全咽下去:
“……是不是要我帮忙找你那小相好?”
李从舟点点头,木然地转转眼珠,竟没反驳他。
乌影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他那么大人了,你也别太担心。”
李从舟却只仰躺回床上,一手抬起来挡住眼,一手挥挥让乌影快去。
乌影无奈地撇嘴,闪身出沧海堂,几个起落后,却看见顾云秋那贴身小厮,背着行囊、从王府角门挺直胸膛走出去。
……叫什么来着?
乌影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道,好像是……小糕点?小糖糕?
哦对!
是小点心。
乌影好奇地跟上去,意外发现这小厮站在门口认真叠了一张摁着红手印的纸塞入前襟,然后就转身到武王街外,掏银子雇了辆驴车。
乌影蹲在附近驿馆的房梁上,听见他对车夫说:
“到京西陈家村。”
陈家村?
那不就在罗池山下?
乌影转转眼珠,决心立刻把这好消息告诉李从舟。
追媳妇儿、讨老婆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别人代劳的,将来老婆肯定还要跑。
如此,半个时辰后。
李从舟直接翻窗户离开宁王府,骑上乌影准备的高头大马就直奔京西陈家村。
虽是天子脚下的京畿,可附近几个村子信息闭塞,也没人听说过什么真假世子案,问有没有人认识顾云秋,也没得着肯定答案。
倒是李从舟耐着性子形容顾云秋长相,有个在大榕树下奶孩子的大婶,犹犹豫豫说好像见过。
可是还没说几句,就被她男人拉走。
“你干什么……?”
“你忘了恩公说他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吗?”男人的声音很低,可李从舟还是听得很真切。
也便是他这么一说,让李从舟意识到——
顾云秋兴许并未用真名。
他都弃姓顾了,自然现在应该唤作云秋。
如此找了一圈直到午后,晴空骤变、乌云汇聚:
一阵电闪雷鸣后,天公不作美,竟和十五年前一样降下大雨。
李从舟本想找地方避雨,却忽然看见村口有一处田庄,门口亮着明灯、里面欢声笑语,隐隐还有袅袅炊烟升起。
他眯了眯眼睛,将马匹拴在不远,然后一跃翻过院墙。
双脚稳稳踩实地面后抬头,却发现不远处有一间暖阁,暖阁内摆着一张大大的暖桌,上面摆着十来样切得很整齐的新鲜蔬菜和羊肉。
暖桌中间是一口铜锅,锅里煮着各式各样的肉。
锅外架着炭火,炭火上拉了铁架子,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烤鸡、烤鱼和烤肉。
而那铜锅之后,顾云秋坐在正中,左手坐着刚从王府离开的点心,右手坐着一位李从舟没见过的老伯,还有一个老太太和小姑娘。
门口,似乎站着个持刀的武将。
顾云秋正兴冲冲掰下一条烤鸡腿,抬头却看见被大雨淋湿,双目赤红、脸色铁青的李从舟。
他的眼神太骇人,脸上表情太凶太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