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管事秉承宁王心意,只对府内瑟瑟发抖的众人说了一句话,叫他们不要妄议主子的是非,否则下场就和这庶务一样。
同时,王妃让嬷嬷扶着她,迈步走入了宁心堂正房。
房中的一应陈设都未变,好像下一瞬就会有个笑容甜甜的小家伙朝她奔来、响亮唤她一句阿娘。
然而——
床铺上整整齐齐堆放的香囊,还有收拾好的大匣子,都让王妃忍不住泪如雨下。
顾云秋甚至没带走那些宁王画给他的“小老虎”,一叠叠宣纸里,还夹着很多陶记糕点铺的油纸。
王妃轻轻咬了下嘴唇,最终忍不住扑入身边嬷嬷怀中,失声痛哭。
——谁说那孩子不懂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王妃只盼顾云秋是天下最坏最坏的小孩。
可以任性,可以骄纵,可以不用走得这般坦然。
宁王处理完前院事,转身回到宁心堂时,他远远就听见了妻子心碎的哭声。
他迟疑两步近乡情怯,最终没走过去,而是鬼使神差绕到了宁兴堂后院。
后院内未点灯,马厩里,那匹他送给顾云秋的踏雪乌骓正在静静吃草,而远处草靶旁,弓架上全是他特制给顾云秋玩的孩儿弓。
远远看着月光下毛皮油亮的马,宁王仰了仰头,狠狠锁紧酸涩的眼眸。
夜风阵阵,寒月渐圆,四境的天空中却有驱不散的黄云。
萧副将还站在丰乐桥上,说完宁心堂之状况,他又告诉李从舟:
“王爷已经请旨,让银甲卫去寻了。”
他说了这么多,只有最后这句让李从舟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对视片刻后,李从舟先错开视线,“……手,还痛么?”
萧副将一愣,而后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您功夫俊,是我技不如人。”
李从舟神色恹恹,“所以,您是来寻我回去的?”
萧副将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
“您若不想回去也成。”
话虽这么说,但李从舟看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明白了——他要不想回,那萧副将和银甲卫就会一直跟着他。
今日的事已经走漏风声,无论他愿不愿,明日京城大街小巷里谈论的一定是宁王府的真假世子案。
没人会在乎他和顾云秋怎么想。
世人只会笑着议论,说佛寺孤儿如何幸运、一朝成为宁王世子,说从前跋扈骄纵的小世子、原来并非皇室血脉。
“罢了……”李从舟嗤笑一声,摇摇头道,“我得回报国寺一趟。”
“是收拾您的行李么?”萧副将问,“若是行李的话,那便不用去了,您的……师兄?唤作明义的,已着人给全部送来了。”
师兄?
李从舟倏然回头,怔愣地看向萧副将。
萧副将挠挠头,“您师兄还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佛偈,我记不大清了,好像是什么善身尘缘、心同所尚的……”
他神情窘迫,“抱歉,我实在没慧根,给您忘了。”
“……佳士亦栖息,善身绝尘缘。心当同所尚,迹岂辞缠牵。”
“诶?您知道?”
李从舟摇摇头,“这不是佛偈。”
“啊?”
“这是先唐韦江州一首诗,在他的诗作中并不算出名,但却是他客居精舍时有感偶得……”
李从舟解释了一半摇摇头,自语了一句“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后转身一跃上马——
明义师兄游戏红尘,却早早勘破了世俗尘缘。
皈依证道,还本归元。
师兄这是告诉他,他和顾云秋,也不过是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只是,他需要绝断的尘缘,是和报国寺诸僧的因缘。
心无挂碍,人才能继续往前走。
道理他明白。
可这世间的所有道理——不都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斩断尘缘”四字到底有多痛。
银甲卫,最终还是给李从舟护送回了王府。
而王府内,宁王一心照料着伤心病重的王妃,匆匆出来见李从舟一面,最后还是什么亲近的话都没说出:
“沧海堂的一切都可供你调遣,有什么不熟悉不习惯的,就找大管事和萧副将,他们……会照顾好一切。”
李从舟点点头,应了个是。
其实前世,他认祖归宗后,跟宁王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王妃伤心病殁,偌大的王府只剩下宁王和他父子俩,经历了大典上血腥的那一遭、宁王实在不知要与他说什么,而他也习惯寡言。
是后来出征、并肩作战,他们之间的话才渐渐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