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住她耸动的肩膀,轻声安慰:“妈。不呼(不哭)。”
张菡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顺着她单薄的脸颊往地上砸。她哭着捋余远洲黏在额上的头发:“你们老师他,他妈的不得好死。谁打的,儿子,告妈,谁打的?”
余远洲不说话,只是摇头。
这时书房响起了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余光林站在门后,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
余远洲也抬起脸看向他。
余光林还没到四十,头发却已花白。他的脸像一张揉皱后抹平的纸,带着一种满满当当的空白。眼睛睁着,没有一点表情。浑身僵直,像一具腐烂的木雕,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余远洲张了张嘴想叫他,但他又缓缓关上了门。
张菡抓起脚边的锅铲砸到门上,哭嚎起来:“余光林你个瘟灾货!人不人鬼不鬼,连累你儿子跟你受罪!洲儿才十岁,他才十岁!他妈的该死!该死!你怎么不死...呜...你怎么不死...我真恨你...恨你!”
尖利的哭嚎就像是刀,一刀一刀攮在余远洲的心上。一场血淋淋的征伐再度上演,而这次的罪状则是他。
是他。是他。是他。
余远洲扑通一声跪到母亲面前,像个罪人一般请求她的宽恕:“呼要骂了,妈,呼要骂了,求你了,求求你...”
张菡忽然止住了哭,定睛看着他。飞快地一下,她抹了把脸,扯着余远洲站了起来。
“你跟着哭什么!妈教没教过你,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子有泪不轻弹!去洗澡吃饭。明早妈去学校找你老师。”
她把两侧的碎发往后拢了拢,捡起地上的锅铲,回了厨房。
厨房响起哔啵哔啵的点火声,余远洲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走进洗手间,趿拉出两行黏糊糊的湿脚印。
他慢吞吞地脱着湿衣服。没穿拖鞋,光着小脚踩在瓷砖地上。瓷砖本该是凉的,可脚更凉,倒显得瓷砖暖了。顺着水管传来楼上呜呜啦啦的说话声,夹杂着女人的笑。那笑声尖锐恐怖,像是哪吒传奇里石矶娘娘的笑,从悠长的山洞訇訇地穿出来。
余远洲拧开花洒,用哗哗的水声去掩盖那瘆人的笑。只有哗哗的水声。对着他兜头罩下来的水声。
他仰面迎向热雨,哭开了。咧着嘴,不敢发出声音,肩膀直抽。
孩子是蜷缩着的大人。只要披着这个半大的壳子,就没人会认真倾听他心里的苦。
孩子不允许有苦。孩子的苦都是假的。孩子的苦只能憋在心里,直到巨大的悲哀压得他喘不过气,这具壳子才堪堪地长大一丁点儿。
蜷着,蜷着,日复一日地蜷着,浑身酸痛得像是害了关节炎。
大人不要他的帮忙,不要他的悲伤。大人只要他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在腐烂的巢穴里强撑着茁壮。
余远洲关掉花洒,好似听到了开门的声响。
忽然一个闪电晃过。紧接着雷声炸起,窗框咣铛作响。
——
雨停了,他父亲的钟表也停了。两年后的一场雨,同样带走了他的母亲。
刘晓雯转了学,自此销声匿迹。而他离开L县,搬到了M县的祖父母家,重新生活。
雨似乎彻底停了,阳光透过云层重新撒了下来。却再也照不到他心底的背阴,那块被雨浸泡过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双更!
第二十七章
余远洲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橘子树有两米来高,看不着旁边什么情况。他正要绕过去,就听段立轩说道:“谈生意不用看脸。稍安勿躁。”
余远洲停下脚,死盯着树叶,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两个窟窿。他捏着拳头重新落座,摸着侧脖颈让自己冷静:“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找个人。”
余远洲皱眉,他并不认识什么大不了的人。唯二认识的“大人物”,就是钓鱼佬和大疯狗。
他试探着问道:“这人在丁凯复那儿?”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快。”段立轩从树叶里插过来一张证件照:“这人叫肖磊,原本是我的员工。两个月前突然消失,叛变到了疯狗手底下。他掌握了圆春的重要机密,我想知道疯狗把他藏哪儿了。”
余远洲抽出那张照片打量。蓝底的五寸证件照,二十出头的男人,寸头单眼皮。脸盘硬,气质野,眉宇间一股狂狷之气。
仅仅是这么一张照片,余远洲都被扑面的杀气给震慑到了。
好锋利的小子,像把出鞘的刀。
他没着急回答,在心里重新咂么了一下段立轩的话。
突然消失,那就是没办理退职手续,走得慌张落魄。
这么年轻的小子,手上怎么会握有圆春这么大公司的机密?到底是「掌握机密」,还是「撞破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