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锡搬出那套理学,谈及理,言之“理为天地,世界万物存在之根本,由道问学,格物而致知。人之德性随知识增长而增进。”
周老先生道:“心即理,万物由心生。为学之目的不仅在于增进知识,而是为实现道德之至高境界。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德甚高,却非因其学问渊博,乃心性使然。”
程锡又道:“气,乃万物之基础,使人善恶贤愚有别。”
周老先生:“气,无非是气质,气度,人的气质并不能决定人的善恶贤愚,亦不能决定人的宿命。”
程锡连着两轮被驳,清方儒雅的姿态端不住了,提高声调道:“心,分为人心与道心,道心是天理的体现,须接受道心的主宰和统领,天理使然,君臣父子,三纲五常,不可逾越。”
周老先生持重端谨,不急不缓道:“人心、道心都是心,若是将二者对立,实乃裂天人为二,心为本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程锡脸色涨红,策略由抽象理论改为列举实例,“敢问周老先生,女子可否再嫁?”
周老先生笑曰:“为何不可,盛朝版图辽阔,旷古绝今,史书记载,盛朝公主改嫁者便有二十九人,其中五人甚至三嫁。这些公主皆是青史留名,惊才绝艳。民间改嫁亦是寻常,大臣妻女都有改嫁者。我大颂虽不及盛朝幅员辽阔,却也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鼎盛,难道程公以为现下还不及百年前吗?”
程锡自然没有这个胆子说自己的国家不如业已覆灭的王朝,气的脖子都粗了一圈,“盛朝与当下毫无可比,盛朝有妖后乱世牝鸡司晨,还有女子为官,而我大颂,夫为妻纲,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此乃伦常。”
周老先生摸摸胡子,“余尝考正史及天下郡县志,理学之前,未有此等言论,盛朝往前千年之史,圣人无数,亦未作此约定。女子守节不可再嫁,男子为何不用守节?难道你们的理,定的如此随意,究竟是宇宙之理,还是你们一家之理?我大颂有陶氏、杨氏数位女将为国尽忠,上场杀敌,女子为官,能者居上,岂容尔等置喙。”
第58章 行老第一
周老先生义正词严, 论据充分,程锡被辩驳的哑口无言,愤然指着老先生, 手指颤抖着, “你……你……”
他歪倒在擂台座椅上, 气的浑身发颤, 却一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话赶话说到了女子为官,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文臣, 却忽略了大颂确有几位女将, 在民间声望还不低。武将在朝堂地位不高, 是以他说的时候下意识漏掉了, 此时再想推翻,重立论点, 却也来不及了。看着围观学子唏嘘不已的表情, 便知大势已去。
周彦老先生出场, 也大大出乎行老们的意料之外。
吕秀夫看到周老先生一袭布衣,迈上擂台, 只是站在那便令人肃然起敬。
吕行老的脸白了好几个度,所谓的立于不败之地,在先生面前就是个笑话。在他身侧,曹徳也失了一贯雍容沉稳的气度,嘴抿成一条直线, 论辩全程他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凝着台上, 连扇子都没扇几下,主打的就是一个死寂。
王二黑听不懂台上说的是啥, 时不时地问道:“这位老先生是何背景,厉害不?应该没有程山长资历深吧。”
“程山长为什么感觉有些急躁, 难道他辩不过这位老先生?”
“咦,这位老先生说的有几分道理啊。你们觉得呢?”
“哎呀,程山长怎么气的脸都青了,辩论而已,至于吗?”
“程山长怎么不说话了……我们该不会要输了吧。不对啊,昨日你们不是说……”
面对他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曹徳打住道:“昨日是昨日,你也知道我们快输了。省省吧,少说两句,没见吕行老脸色都变了吗。”
王二黑瞥了瞥吕秀夫,自觉噤了声,蔫了吧唧地垂下头。昨日明明说的会赢,害得他好一番筹备,想着第五场比试大显身手,让杜袅袅瞧瞧他的厉害。谁知今日却成了这番光景,心里就跟翻滚在云霄一般,时起时落,早知如此,第三场还不如不使手段,直接输了得了,也好过期待之后更大的失望,重重的失落感压在心头。
吕秀夫此时脸色确实白的厉害,盛夏天,他却手心发凉,因为他十分清楚周彦老先生在书院这一行意味着什么,程锡在大颂学子中声望虽高,但他做山长前从政,官职顶多做到了县城主簿,跟周老先生毫无可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