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小孩被她一身黑袍子吓坏了,扔了书袋子,火急火燎的冲进院子里,躲在雷长宁身后,吓得直哭。
雷湘在院子外站了一会儿,没什么要走的意思,直到更多跑出来看热闹的孩子被吓哭,她才好像是被那震天撼地的哭声惊扰了似的,若无其事地朝院内看了一眼,随即弯腰将书袋子捡走了。
因她那一眼,孩子们的哭声小了些,但躲在她身后的那个男孩因书袋子没了,待她走后还是止不住的哭出声来。
雷湘的个子不高,若真是站在一起比较,雷长宁或许还比她高个约莫两寸。
下半张脸被略大的黑袍交领遮住,微微抬眼望过来时,雷长宁对上了她的眼睛。
正如无数个日夜后的今天,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双眼,和她住的这间屋子的外围一样,空荡荡的,天然就将她和其他人隔绝开。
她主动要求做新娘的事,村里已经传开来,老一辈的人半信半疑,只是背地里都松了一口气,多了她一个,那挑到自家女孩儿的几率就小了不是么。
他们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将咒骂她的话挂在嘴边,偶尔几个老人坐在村头的时候聊起她还颇为感慨。
在她们嘴里,雷湘是意识到从前自家做错了事,她更是罪孽深重,所以主动顶上这次的名额,为自家赎罪,也好让天上的父母安心。
雷长宁家里开书塾,她学的四书五经,读的圣贤书告诉她牛鬼蛇神不可信,父亲也曾向她们这些小辈儿透露过,当年雷湘家的事不是什么天谴。
但在雷家村这个地方,很多事好像又不得不信。
村长原先是不信雷湘这套说辞的,特别是这些年雷武叔因着和她父亲那点情谊护着她。
与其说他是怀疑这些年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的雷湘,不如说他更不信任雷武。
雷武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成了河神娶亲的礼生。
村里,礼生的地位比村长高,雷武从十几岁就开始给他父亲打下手了,村里的人说这是在河神面前混眼熟。
对于村里的其他人来说,只要不选上自家的孩子,河神娶亲就像是一场庆典,河神会保佑他们村子风调雨顺。
他们村最占大头的收入是养花植草,村民除了自家干的营生之外,也得去花田里干活,这样才能在入冬之前,分到足够的钱,以保证能渡过寒冬。
所以,触怒河神就是断了冬日里村子的活路。
这样的话不知是从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但村子里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对她们这些被选上嫁给河神的新娘来说,就是去死。
只有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麻木的人才会想着抗争,雷长宁从前总觉得自己和村子里那些大字不识的人不同,但归根结底,她也是这样的人。
其他没被选中的人不以为然,但雷武不可能不知道被选上就是死路一条。
他们都说雷湘是病了,所以才突然“醒悟”。
雷长宁不信,她母亲也不信,她们宁愿认为雷武是教了她如何活下来的办法。
她会来找她,是自以为对她有几分了解。
从后来某个更深露重的晚上,她起夜,在院外的栅栏上发现了一个被洗的干干净净的书袋子开始,她就想,她大概能握住这个女孩子心底的柔软的。
她要利用这一点,活下去。
但真的来到这个偏僻荒凉,穿堂风像恶鬼呼啸一样的小院,她还是忍不住唇齿打颤,她以为能拿捏的女孩儿半明半暗的脸出现在“吱吖”作响的门后。
有一瞬雷长宁都觉得这声响比河神娶亲的号角听上去更像是她死亡的序曲。
她腿脚发软,可也不敢像屋内人那样扶着门框,尽力将逃跑的念头压下去,雷长宁挤出一个她自认为亲和的笑来,只是有些苦意根本压不住。
“有事?”
门内的女人和她见过的那个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了,头发披散着,脸颊两侧凹陷下去,确如村里人说的那般像是重病一样的憔悴。
雷长宁,“夜里要先去村里祠堂,我想和姐姐结伴一起。”
他们要一直在祠堂待着,直到明天白天举行仪式。
脸色苍白的女人睑住折入眼的光线,似是思考模样,在雷长宁看来,对方又有些像她以为的那个雷湘了。
于是她壮着胆子问,“我能不能进去说?”
此话一出,‘雷湘’的目光突徒然锐利,身子下意识挡住门缝,这是一个拒绝她人踏入的姿势。
果不其然,她语气也变冷了,“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