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股热风的裹挟下，一台红色的大洋摩托驶了过来。在离姐妹俩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车停了下来，刺眼的灯光随之熄灭下去。于雪这才模模糊糊看出，来人正是自己在学校门口见过的长发青年。只见他左脚点地，斜垮在摩托上，身上挂着跟于霜相似的牛仔服，颜色古旧，破破烂烂。
那人看见了于雪，犹犹豫豫地抬起右手，在半空中曲里拐弯地划了一个圈，不知道是在赶蚊子，还是在打招呼。
“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于雪没有回应这个似是而非的“问好”，而是不等于霜开口，就把话说尽。
于霜笑着吐了吐舌头，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她摆了摆手，就朝着那个阿南走去。
于雪远远看见，阿南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朝着于霜喷了一下。紧跟着，于雪就闻见了一股薄荷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又甜又麻。
是花露水。这小子倒是有心。于雪退后两步，站在树荫的暗处瞧着两人。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又上前一步，冲着于霜喊：“咱妈做红豆沙的方法，你知道吧？”
“是呀！我知道啊。你不知道吗？”
“我就知道！”
母亲偏心到这个程度，于雪虽有预期，但还是有些意外。姐妹俩像打哑谜一样对了这两句话，外人听不懂，可她俩都心知肚明了。这个老太太，一直宝贵自己的红豆包秘方，生怕教会了孩子们，就无法再靠红豆包取得尊重。但于霜不一样啊，是她的“杰作”。
“你能明天教我吗，请一天假，到我这儿来！”于雪冲着于霜的方向大喊，她始终没有走过去，她不想跟那个什么阿南说话。
“好呀！”于霜也同样喊着，“我来！但是！他也要来！”
什么？谁要来？
于雪还没有反应过来，于霜就跨上摩托后座，搂紧了阿南的腰。摩托启动，两个人扬长而去。
头盔也不戴！于雪一边在心中暗暗评价，一边慢慢往回走。
夜晚很安静，刚才还能看到的三三两两乘凉的人，现在都不见了，小卖部的灯也熄灭了。于雪走在黑暗之中，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想着袁文生，想着瑞蕊，想着母亲、哥哥和弟弟，想着这个让人糟心的阿南，也想到了于霜刚刚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我真的从来没有抬头看过自己的人生吗？如果我不是他人的妻子、母亲，不是女儿、姐姐或者妹妹，那我，又是谁呢？
想到这些，于雪的心事越来越沉，脚步越来越慢。
这时，天地一亮，于雪看到自己脚下的影子一闪，随风生长，忽然铺满了眼前所有的道路。一道白亮亮的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摩托车的“突突”声又一次响起。于雪回头，那浓郁的花露水香气也再一次扑面而来。
“动起来！”于霜又回来了，冲着于雪大喊。
“你管我呢！怕摔跤，我就走这么慢！”
什么动起来，奇奇怪怪的口号，于雪撇撇嘴。
“我是说……”于霜哈哈大笑，提着气叫道，“把豆子，泡过了，冻起来!”
听了这话，于雪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车上那两人更是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光线一转，摩托车掉头，于霜坐在后座上冲着于雪挥手。她依然笑个不停，声音如风，灌满了于雪身边明暗交叠的街巷。
那台摩托带着光芒与于霜的笑声疾驰而去，河水流逝的方向被照得一片通明。她的脸紧紧贴着阿南的背，两个人黑漆漆的长发在风中高高扬起，纠缠在一处。
夜色之中，闪亮的摩托沿着河畔小道渐行渐远，像一条甩着尾巴驭光而行的红龙，载着两个年轻人颠簸不定，忽高忽低，似攀上了暗影重重的云端。
第十六章 山有灵而万物生
一夜的寒气，让搪瓷盆里的绿豆都结了一层冰。豆子经过冷冻，变得更为坚硬，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冰晶，这让豆子本身的颜色黯淡了许多，反倒突出了冰晶通透的色泽，给人一种极为清凉的感觉。
于雪把盛着豆子的盆放在案板上，在空气中让它自然解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菜刀，用刀背轻敲盆底，那一坨豆冰一下子就从盆里脱离了出来。于雪把豆冰放进锅里，加水开火。饱含豆子的冰块在水中慢慢浮沉，看上去就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上面点缀着一颗颗祖母绿猫眼石。
“好，就现在，来吧。”于霜见状，催促于雪。
虽然感觉非常尴尬，难于启齿，于雪还是按照于霜说的去做了。她后退一步，对着那煮着豆子的锅，躬身行礼，口中念念有词：“山有灵而万物生，水有气而澈见底。南山红豆，北山绿豆，老君助我摘下金豆。金豆豆，银豆豆，豆豆开花有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