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好黑呀!什么也看不见!”兔勉慌乱起来,刚才骑得太快,一时间也无法自然减速。她好像忘了该怎么骑车,手脚乱动,声音颤抖着向于雪求助。
就在那一瞬间,于雪没有多想,而是毫不犹豫地从车斗上站了起来,紧紧按住兔勉的肩膀。
这一幕似乎在梦中千万次遭逢,每一次都是重复着掉落水中。但只有这一次,于雪站了起来,她看清楚了周遭的一切。
“往远处看,不要看脚下!往远处看!”于雪斩钉截铁地喊道,“别慌!别怕!”
似乎是对于雪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兔勉听了这话,果断地抬起了头。
远处,洛阳城灯火辉煌,像一副明光四射的画卷,在洛河的北岸静静展开。
兔勉渐渐稳住了脚下的频率,也安定了心神。她毅然决然地拉住了刹车手闸,将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大桥的中央。
直到此时,两人的双眼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她们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并非一团漆黑。头顶的苍穹,繁星密布。满天的星辰,像是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在黑暗的夜空中熠熠生辉。这是路灯亮着时,肉眼无法察觉到的奇景。而此刻的黑暗,让每一个星星都显得格外明亮。那条长河在漫天繁星的衬托下,更是浩浩荡荡,似乎没有尽头,自天穹之上倾泻而下。
“真美啊,这河。”兔勉看呆了,失神般地低语。忽又像恍过神来,叫道:“师父,你看!”
于雪应声抬头,却见一轮皎洁的月亮,穿云而出。明亮的月辉洒在大河之上,将大河变成了一面银镜,映照得整片夜空一片通明。水声潺潺,隐约能看到一条条银光闪闪的游鱼,三三两两地从河水中跳了出来,又回落进河面,恍如一枚枚宝石,落入了丝绸之中。
于雪笑了,眼中泪光点点。
“谁能生而无错,谁又能未受折磨。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于雪缓缓地重复着铁师傅念过的那首诗,缓缓张开了臂膀。
她突然知道自己的小吃摊叫什么名字了。他们都叫自己小于,自己就是一条小小的鱼,眼前的生活就是大江大河,涛翻浪卷。不过,可以不把它视为风涌浪起,只作万花待。它可以是急水湍流,也可以说花团锦簇。
“兔勉!我给咱们的小吃摊起了一个名字。”
“叫啥呀?”
“鱼——跃——花——海。”于雪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真好呀,师父!这名字真好呀!”兔勉开心地大喊,“我们的小吃摊有名字了,鱼跃花海!鱼跃花海!”
月光如水,照在洛河之上。师徒二人相视一笑,骑着三轮回去了。
第十一章 那碗绿豆沙
雨势渐缓。一片朦胧的雾气笼罩在车窗上,行进之中的老电车像久未清理长出绿苔的鱼缸,让人看不真切。向窗外望去,依稀能看见不断更迭变幻的街景,如同一块块下落的玻璃马赛克,正在动态拼组出一座理想中的城市。
一粒透明的水珠在窗面上缓缓滑下,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她伸出温软白皙的手指,贴在玻璃窗上,跟随着眼前水滴滑行的方向。
这是一辆老式的有轨电车,笨重的车身慢慢碾过一个个倒映着城市图景的水洼,缓缓穿过了骑楼林立的广州老街。雨已经停了,云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到处都是飞驰的摩托和单车。街巷两边的店铺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货物,有成衣、电器、广东土产、洋货,应有尽有。大街小巷里,传来了广东话、普通话和各种方言的嘈杂之声。
广州在于雪的印象中,总是阴雨绵绵。那时,二十二岁的于雪坐在公交车上,看到雨停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车子停下,大家纷纷下车。几个女伴拉着于雪,就这么牵着手,要去逛街。她抬起头来,只见远处有一大片参天而立的凤凰树,葱葱郁郁的树冠上缀满了红色的花朵,连绵不尽,宛如红云。顺着这一排排的凤凰树一直走下去,就到了这条古老街巷的尽头。在街角处的树下,摆放着一排排的桌凳。那是一间开了很多年的糖水铺子,门口挂着各种糖水的招牌,一台绿色的电风扇正摇摇晃晃地摆着头。门内的柜台上,一台电视机正开着,沙沙作响,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甜蜜蜜》。与此同时,一股甜甜的糖水味道,也在小店内外弥散飘荡。这一切,都让这群来自北方的年轻人感到又新奇又开心。
于雪和同伴们挤在树下的长凳上,面前摆着一碗木瓜银耳。在来广州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木瓜这种水果。于是,当其他人点什么杨枝甘露、双皮奶、红豆莲子羹之类的东西时,她毫不犹豫地点了这碗糖水。那时她还很年轻,脸肉嘟嘟的,皮肤吹弹可破,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件白色的确良面料的衬衫,端端正正地坐在人群中,悄悄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