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中世纪圣女以后
作者:向北寻鱼
简介:
忍不了,一拳把兴风作浪的牧师打飞!
忍不了,一拳把封建迷信的谣言打飞!
忍不了,一拳把勾心斗角的教廷打飞!
圣女:别问,问就火铳之下皆正义!
村民:不好啦!有只黑猫要谋杀我!
圣女:我来!所有小猫咪终将绳之以法!
村民:村子里来了魔鬼鱼,圣女救命啊!
圣女:别慌,去拿盐和酒来!
村民:圣女这是…什么新的驱魔方式吗?
圣女:(起锅)(烧油)(炖大鱼)
村民目瞪口呆:?
村民:这个冬天,会有很多人死于严寒…
圣女:稍安勿躁,等我把山里的煤炭炸出来。
(埋好火药)(张开双手)
(圣女阁下从不回头看爆炸)
“神说,要有光。”
轰然一声,地动山摇。
村民:!?
起初,苏娜只是想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数不清的人站在她的身后,成为支撑她前行的力量。
晦暗迷雾之下,是一场关于“人”的阴谋、救赎与战争。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西幻 基建 中世纪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娜 ┃ 配角:纱弥,玛利亚 ┃ 其它: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一句话简介:给中世纪一点小小的医学生震撼!
立意:相信科学,尊重事实
第1章 圣女
◎不科学的穿越是科学的◎
好吵……
苏娜在迷迷糊糊间皱了皱眉。
似乎有许多人在耳边念着听不懂的语言,音调尖刻而嘶哑,像是精神错乱者混沌的呓语,又怪异的带着些赞美诗似的声调起伏,听得她头晕目眩。
没听过的语言……是幻听吗?
苏娜努力想要从噩梦中醒来,但却觉得自己陷进了一片虚无的泥沼之中,从灵魂到思维都无比沉重,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禁锢,无法挣脱。
是因为期末周太过紧张疲惫,导致自己出现了神经官能症?
作为一名刚刚渡过期末大劫的医学生,苏娜直接跳过了所有玄学选项,边忍受着越发喧嚣的声音等待噩梦结束,边无聊地给自己下了个诊断:
患者已出现幻听症状,需调节身心状态。
给药建议:每日口服火锅一次,奶茶三次,用药疗程一周以上……
苏娜不自主地在心里发笑,开始畅想醒来后点个什么外卖吃。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在熬夜、放纵、暴饮暴食这类事情上,其他大学生和医学生的区别是:大学生快乐地伤身体,医学生焦虑并快乐地伤身体……
轻松地调整好自己的心理状态,苏娜渐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幻听多半由于焦虑与紧张情绪产生,按照教科书描述的知识点来看,情绪恢复正常后,幻听应该会减弱并慢慢消失才对。
为什么这声音依旧一浪接着一浪,完全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而且更要命的是,苏娜意识到,她似乎听懂了那呓语般的语言!
“躯壳……追随……话语……”
神经官能症引发的幻听会出现这样的病程吗?
那声音表达的含义越来越清晰,仿佛要穿透耳膜、穿过颅骨,直接将意象送到苏娜的大脑深处去,她只觉得每一根神经都被这呓语般的声音塞满了,思维也变得有些凝滞。
她听清了,那齐声颂念的声音在她耳际回响:
“……神的代行者啊,愿您将天国的恩典布施于地上,愿您为迷途的子民指引方向。
“您必将眷顾羔羊,掌握无上的权柄,击败邪恶的魔鬼,夺回永恒的荣耀。”
这虔诚的群体祈祷声仿佛一个漩涡,将苏娜沉滞的思绪不可抗拒地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苏娜觉得那仿佛缠绕住四肢的禁锢消失了,这一瞬间,她看到了脱离噩梦的曙光,于是奋力掌控住身体,猛地睁开了眼睛——
苏娜如愿醒来了,随即,她又陷入了呆滞。
……这是哪?
圆木挂着枯朽的树皮搭建成了房梁,青石带着苔藓的痕迹砌成了墙壁,不远处的壁炉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散发出果木的焦香气。
而耳畔不断响起的,依旧是那冗长不绝的祈祷声。
苏娜缓慢地撑着身体坐起来,白色麻布缝制而成的宽大袖口温驯地垂落,覆盖住了她的半个手背。
这身体的关节十分粘滞,是许久没运动过的表现……
但从皮肤状况判断,应当也是个不过二十岁的年轻女孩,肤色极为白皙,肌肉与脂肪都不算丰富,肢体线条偏向纤细,骨节十分修长……
这分明是更偏向欧洲人种的骨骼结构,而不是关节形状更精致小巧的亚洲人!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且这有悖于一贯的认知,但……
苏娜在世界观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声音里,有些迷茫地想:
我好像是,穿越了……
既没有车祸爆炸失足坠崖,也没有看书刷剧熬夜猝死,她只是平平无奇地睡了一觉,做了个噩梦,然后就这么穿越了……
这不科学!
不过,不科学的穿越方式何尝不是一种反玄学?众所周知科学是反玄学的,所以不科学的穿越是科学的……停停,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娜收回了自己四处乱飞的思绪,猛然间意识到,那始于梦中的、如影随形的祈祷声,消失了。
周遭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安静!
苏娜慢慢地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此刻身处于一个状似礼堂的房屋内。
整个空旷的大厅中站立着几十人,都是典型的欧洲人面相,有状似懵懂的小姑娘,也有胡须花白的老人,更多的还是面上带着岁月痕迹的中年人,所有人都震惊地、茫然地、惊疑不定地望着祭礼台上的自己。
场面堪称社恐地狱。
有那么一瞬间,苏娜很想重新躺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有人出来解释一下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苏娜的视线慢慢移到最近处,看向了站立在她面前的、身披黑色修女长袍的中年女人。
那双暗淡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喜,那干瘪的嘴唇不断地微微颤抖,满屋人中,只有这位修女的脸上没有半分惊异之色,反而激动难抑。
修女慢慢地合起双掌,仰起头颅,闭上眼睛,高声道:“赞美主神……预言成真!”
修女将额头贴近腕骨,虔诚地礼拜。
在她身后,茫然的众人仿佛被唤醒了一般,纷纷合十行礼,齐声道:“赞美主神!”
他们有人恍然,有人激动,有人仍未从愕然中恢复。
他们不自主地望向那坐在祭礼台上的年轻圣女。
有光从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身穿白袍的圣女沐浴在光明之中,黑发顺服垂下,眼神平和而圣洁,带着难以言喻的神性光辉。
他们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一场由他们亲眼见证的神迹——
是主神的灵降临了!
是圣典中的预言成真了!
否则,如何能解释这位沉睡了十八年的圣女突然苏醒?
穿着黑袍的修女转过身去面向众人:“弟兄姊妹们!正如预言所说,圣女被神的灵唤醒了,这是主神对祂虔诚信徒们的奖赏!”
她又虔诚地合十:“神国的救赎来到了,塞勒村的羔羊们——有福了!”
她略显干枯的眼窝中不断地溢出眼泪,流过她枯瘦干瘪的脸颊,流过她含笑的唇角,滴滴答答地落进黑色的修女衣袍中,落进地面的砂石里。
众人也又哭又笑,相互拥抱亲吻,胡乱地唱着赞美诗,言辞不清地合十祈祷。
苏娜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场虔诚的狂欢,仿佛这场喧嚷与她无关。
她面容平静,她眼神圣洁,她内心崩溃。
……发生甚么事情了???
苏娜,二十一世纪的悲催医学生,穿到了疑似中世纪的欧洲小村庄,在某个沉睡了十八年的圣女身体里醒来。
好消息是,这位圣女所在的塞勒村,是个对主神极为虔诚的村庄。
所以,村民们会赋予预言中的“神明代行者”极高的宗教地位,至少没什么人敢于向圣女提出质疑,神明就是一切的答案。
坏消息是……身为神明代行者的圣女本人,是个唯物主义战士。
传说中的神使能移山填海,而圣女苏娜脑子里最接近神迹的东西,是高中课堂上的化学实验。
不过也并非糟糕透顶。
这里的人们极端抵触黑魔法,也连带着抵触一切超自然事件。教会常年因为各种“恶魔”“幽灵”“巫师”作祟而东奔西走,举行各种驱邪仪式,烧死很多黑乌鸦和癞蛤蟆,它们被认为是魔鬼的使者。
这意味着,苏娜不需要通过施展神迹证明自己的圣女身份,毕竟,沉睡了十八年的圣女忽然在信徒的祈祷声中醒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神迹了。
——以上信息,都来源于那位黑袍中年修女。
修女名叫纱弥,是塞勒村的神甫。
在这个以宗教统治为主的世界里,神甫已经算是地位极高的人物了,等同于村子的核心首领。
不过,她一心在主神前苦修,其余的时间侍奉沉睡的圣女,很少插手村子里的事务。
所以纱弥神甫虽然地位崇高,却依旧谦卑地自称“神的仆人”,并坚持穿着黑色修女袍、住在教堂后身的简陋修道院中。
“……自然,侍奉主神应当是仆人毕生的修行。”
说完,纱弥神甫微笑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赞美主神。”
纱弥神甫说几句话就要赞美一次主神,苏娜还没有适应这种交流方式,也不清楚说到哪里的时候应该赞美,所以反应总会迟钝些。
但在全然陌生的世界里,最重要的就是维持好原本的人设,这决定了自己是否会被当成恶灵推上审判台……这种类似中世纪的教廷模式,总让苏娜不自觉地联想到女巫迫害。
苏娜轻声附和:“赞美主神。”
纱弥神甫并未睁开眼睛,而是保持着合十的动作将手掌举高,用额头碰了碰自己的手腕。
这是衷心赞颂主神的意思。
趁着纱弥神甫默默祈祷,苏娜继续思考关于“圣女”这个身份的人设。
作为“圣女”,首先要绝对忠诚地信仰神明,其次说话要符合圣女的崇高身份,行为也要注意,保持神秘,话说三分……等等,这不就是神棍……
纱弥神甫结束了短暂的祷告,又温和地对苏娜介绍:“塞勒全村都是主神的忠实信徒,我作为主神的仆从,主持着晨祷、洗礼和超度,此外的一切世俗之事,都归由牧师博克斯主持。”
神甫和牧师……在地位上不是画等号的吗?
苏娜搜寻着记忆里关于神职阶层的划分。
显然,这位博克斯牧师握着的权力远超纱弥神甫,村子里的实际问题都归他管辖,纱弥神甫的职责却仅限于教堂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教会职责不重要,如果在权力集中的大都市,神职近乎等同于官职。
但在塞勒村这样偏远的小村庄里,带领村民说“赞美主神”的神甫与裁断邻里纠纷的牧师,他们的地位显然并不能一概而论。
纱弥神甫是位虔诚的修女,应该并不在意这些信仰之外的事情。
但这位博克斯牧师……
苏娜的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小修女因打断了对话而歉意躬身,随后开口:“圣女阁下,纱弥嬷嬷,博克斯牧师先生来了。”
嗯?
苏娜不动声色地歪了歪脑袋:说曹操,曹操到?
第2章 谜语人
◎谜语人速成:从入门到精通◎
“试探总会来临,好比雨水总会落下。”
纱弥神甫念了句箴言,微笑着对苏娜说:“圣女阁下,请到前堂去吧,塞勒村的牧师先生正等待着见您一面。”
如果理解没有出错的话,纱弥神甫这句箴言的意思是,博克斯牧师是专程前来试探圣女的?
不是,刚苏醒的圣女有什么可试探的?
就算躺平了给他试,他也试不出来啊……
如果能试出来圣女的灵魂来自另一个时代的话,那圣女直接让位给他做啊,这水平当牧师可太委屈了!
不,想想牧师先生那庞大的职权范围,大概是来试探圣女是否会分走权力……
所以纱弥神甫想暗示的是:警惕博克斯牧师的试探,不要轻易被试出虚实?
觉得自己好像理出了点头绪,苏娜在心里无奈叹气:当什么谜语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幸好自己当年有段中二期,那时看了不少中世纪宗教主题的电影,否则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回,人设不得当场崩的粉碎么……
苏娜在小修女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笑着轻声道:
“满心试探的,必让他受烈火灼烧。”
纱弥神甫闻言,含笑的眼神微凝,瞳孔瞬间收紧,随即恢复正常。再抬眼时,方才那披着素白长袍的圣洁背影已走远,徐徐踏出了中门。
她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息,合十双手,闭眼微笑:“赞美主神。”
塞勒村的教堂分为内外两个堂厅,外堂是处理事务、公开布道的场所,内堂则是集体祈祷、举行神祝仪式的地方,前后堂由中门隔开。
顺带一提,苏娜这个圣女原本沉睡的祭礼台,正是在内堂,也就是村民们进行每日晨祷的地方。
身穿棕色牧师短袍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在外堂。
他的头发被油膏抹平,驯服地贴在头皮上;他的双眼闪烁着精光,锐利地扫过缓步走来的苏娜;他的唇角隐约向上翘着,似乎在平等地嘲讽每一个人。
面相上看,似乎是个精明的人,应该很适合做企业家或者律师之类,很难想象他是个牧师,完全没有悲天悯人的气质……苏娜在心中默默评价。
博克斯牧师笑着站起身,手按胸口,向着苏娜的方向行了个俯身礼:
“这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神迹,圣女阁下。”
苏娜维系着圣女的从容平和,稍微加深了一点笑意:“赞美主神。”
“赞美主神!”博克斯牧师笑了起来,三人都在藤椅前坐下。
博克斯牧师对着纱弥神甫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可惜,纱弥神甫一坐下就开始低头祈祷,既没有见礼,也没有回应他。
他也不在意,转头对着苏娜微笑道:“就像冯·道尔主教说的那样:万事都要感念主神的恩典。多年来,塞勒村始终远离灾厄与试探,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主神的庇佑,这是祂希望的,也是我这个牧羊人所期待的。”
苏娜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吐槽:可是你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
她轻轻颔首:
“若无神的旨意,一片树叶也不可落下。”
纱弥神甫应和:“赞美主神。”
坐在对面的博克斯牧师顿了一顿,也跟着赞美了一句。
苏娜则保持着微笑,在心里对物理学道了个歉。
嗯……只能暂时委屈一下牛顿先生和他的三大定律,这都是为了人设!
就算她有心将唯物主义在塞勒村发扬光大,也得先深刻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再把圣女的人设稳住,等到她的形象与宗教牢牢绑定,才能有把握做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在塞勒村手握大权的牧师,究竟是如何治理这个村子的呢?
当然,在苏娜的认知里,这种小村子也未必会发生什么大事。归根结底,大概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问题。
博克斯牧师换了个话题,转向了纱弥神甫:“丰收节即将来到,纱弥神甫,我希望您在晨祷的时候,恳求主神赐予富足的粮食,让塞勒村在丰收节那日及时收获。”
纱弥神甫点头:“这是塞勒村每一位羔羊的希冀。”
两人对视一眼,纱弥神甫低下头合十祈祷,博克斯牧师转而望向木塑的主神神像。
虽然都挂着体面的微笑,但苏娜敏锐地发现,博克斯牧师的眼底藏着难以察觉的轻蔑;而对待圣女始终温和慈祥的纱弥神甫,在面对博克斯牧师时,竟然也多了一层冷淡。
一种塑料同事的感觉扑面而来。
联想到纱弥神甫先前说过的,两人对于村子里事务的分工……
苏娜在心里浅浅抽气,吃瓜雷达“叮”一声支棱起来,仿佛瞬间误入了甄○传的现场,饶有兴趣地微微扬了眉心。
塞勒村里地位最高的两位核心人物,貌似有不小的隔阂啊?
以苏娜目前的认知来看,纱弥神甫的虔诚不像伪装,这样一心向往信仰的人,不见得会贪恋这点权力。所以纱弥神甫对牧师先生的冷淡,大概是……不喜他的为人?
或者对他的行事方法不满,只是碍于某些原因,无法开口制止?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是教会也不例外嘛。
苏娜吃瓜吃的津津有味,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如果先前神甫与牧师是两方对立势力的话,那么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圣女,又处在什么位置?
一个容易操纵的木偶?
一尊会说话的神像?
一个祈祷的符号?
还是变成其中一方的政治工具,用以帮忙笼络人心、稳固地位?
思维不受控制地滑向阴谋论的方向,苏娜觉得,手里的瓜顿时不香了。
不行,不能全凭揣测来下定义,还需要尽快熟悉这环境才行。
苏娜这样想着,专注地投入了眼前的对话中。
十分钟后。
她的思绪又飞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
本村地位最高的三位领导坐在一起,以谜语人的方式聊天,间或夹杂着赞美主神和毫无诚意的笑声——这让苏娜想起了大学里的痛苦经历:某些毫无意义的社团会议,没有重点,冗长而乏味。
……且不准请假。
……保持微笑是最后的礼貌。
但她的面部肌肉已经出现抽搐的预兆了!
就在圣女快要端不住微笑的时候,终于有人前来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村民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教堂,途中还被门口的小台阶绊了鞋尖,但他完全没有停顿,甚至更加张皇失措,仿佛正被什么猛兽追赶着,一旦停下就会被吞噬。
他的裤脚和鞋子沾满了泥泞,看起来是慌不择路地跑来,路上踩过了许多水坑和泥泞的土地,身上还有摔跤的痕迹。
他大声呼救:“牧师先生!牧师先生!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纱弥神甫结束了短暂的祈祷,苏娜放下了看起来很虔诚的合十手掌,博克斯牧师也转过身,三人一起望向惊魂不定的村民。
这个中年男人大口地喘气,吐字不清地指着教堂外的方向:
“我、我遇到了……魔鬼的、使者!
“他要、谋杀我!”
苏娜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心。
这个世界,居然真的存在超自然力量?甚至已经到了可以伤人的程度?
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席卷中世纪的阴影,魔鬼、黑魔法、巫师……
难道这个世界上骇人听闻的恐怖传说,并不是人们依托恐惧凭空杜撰出来的?
博克斯牧师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他站起身,大步走向村民,皱着眉毛问道:“罗伯特,你在哪里见到了魔鬼使者?那个恶魔对你做了什么事情?”
村民罗伯特的嘴唇颤抖,脸色发白,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
由于过度的恐惧,他很难清楚地说出想要表达的意思,甚至魔鬼这个单词已经到了嘴边,又因为惊惧引发的战栗而被迫吞了回去。
苏娜的面色越发凝重。
这位村民罗伯特的情况不太对,似乎已经出现了惊吓恐惧症的预兆。
她回忆着课堂上讲过的知识点:正确的处置方式是……及时脱离惊恐来源,稳定情绪,平复心情。
而博克斯牧师这样的提问方式,只会加重他的症状,甚至可能会出现生理不适反应!
果然,罗伯特很快就开始干呕,像一只佝偻的虾米一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娜刚想起身,坐在一旁的纱弥神甫已经虔诚地合十双手,开始沉声祷告:
“主神啊,您忠诚的仆人恳求您的垂怜,恳求您庇佑这位不幸的羔羊……以您的名义,驱散那追逐他的恐惧,净化那缠绕他的忧虑……”
她的声音极富有力量感,仿佛直达灵魂最深处。
不知是由于教堂这个神圣的环境庇护,还是纱弥神甫的祈祷带来了安全感,总之罗伯特慢慢摆脱了颤抖和过度紧张,到最后,他顺势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跟着神甫一起祷告:
“……主神啊,您的仆人衷心地赞美您。
“您是不灭的荣耀,您是永恒的胜利。
“赞美主神!”
苏娜看得叹为观止。
厉害啊,纱弥神甫!
至少相当于心理医生级别的暗示和安抚,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唔,不过宗教信仰本身就附带着很强的心理作用,所以暗示效果也会格外明显一些……很适合作为心理学期末论文选题……苏娜的思维不由自主地又发散了出去。
见到罗伯特勉强恢复了神智,博克斯牧师又上前两步,问:“究竟怎么回事?”
罗伯特吞了一下口水,哑着嗓子说道:
“是纳卡尔……我的邻居,他……他是魔鬼的使者!
“他变成一只黑猫,想要趁我午睡的时候掐死我!”
第3章 黑猫
◎被一只猫谋杀的概率◎
……啊?
苏娜差点没端住自己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博克斯牧师面色凝重:“这将涉及到魔鬼的阴谋,你确定吗?”
村民罗伯特还在继续控诉:“是的,牧师先生,那场可怕的谋杀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可以对主神发誓!”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博克斯牧师严肃地说,“如实诉说,不要恐慌,主神会庇佑你。”
“是……赞美主神,这真像是一场噩梦!”
罗伯特后怕地合十双手,又很快放下,开始了他的讲述:
“今天上午,我在清除完农田里的杂草以后,和往常一样,回到家煮了一锅豌豆熏肉粥,主神啊,昨晚的雨水淋湿了我的木柴,我花了很多时间才点燃它们。
“然而,牧师先生,这正是主神给予我的警示!如果不是点燃木柴花费了太多时间,如果不是潮湿的木柴让我的房子里充满烟雾,我一定会被纳卡尔无声无息地杀死在睡梦里!
“就像我说的,房间里满是烟雾,我只好到院子里等待午饭煮熟。这时候,我看到纳卡尔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我家门口。
“平日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午睡,纳卡尔深知这件事!所以他在这个时候前来,一定是魔鬼让他来谋杀我的!
“但是,赞美主神!我今天还醒着,所以把他抓了个正着!我大声质问他为什么偷偷潜入我的院子,他心虚地狡辩说,他是来找我借东西的。
“呵,简直可笑!我难道不知道他恶毒的诡计吗?他曾为了半磅猪肉而打瘸了我的一条腿!”
眼看罗伯特就快开始控诉邻居的历史战绩了,博克斯牧师赶紧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上:“所以他是如何谋杀你的?”
“唔,这是个很可怕的阴谋。”罗伯特往四周看了看,似乎是怕魔鬼听到他的控诉:“我吃完午饭后,就和往常一样开始午睡,睡梦中觉得似乎有人在拼命掐我的脖子,我喘不过气了,所以拼命挣扎着醒了过来,刚好瞧见纳卡尔变成的黑猫从窗户逃走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上面有三道浅浅的血痕:“您瞧,牧师先生,这就是纳卡尔谋杀我的证据!如果不是我醒的够快,我已经被他掐死了!”
罗伯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赶紧合十双手赞美主神。
博克斯牧师的眉毛越拧越紧:“你为什么能确定,那只黑猫就是纳卡尔?”
“当然是因为他鬼鬼祟祟地想要溜进我的房子……哦,还有,那只黑猫跑回了纳卡尔家,而纳卡尔家从来没有养过猫!”
苏娜的表情渐渐僵硬,逐渐放弃了思考。
起初她还被罗伯特的惊惧状态唬住了,但是听完这个混乱的故事后,她开始反思自己的思维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
我怎么会真的相信他险些被魔鬼谋杀……这故事的逻辑简直一塌糊涂,看似因果完整,实则每句话都塞满了私人恩怨!
真的会有魔鬼把人变成猫之后,再用物理方式谋杀吗?
真的会有人蠢到谋杀失败后往自己家里跑吗?
真的不是某只黑猫进屋偷吃东西,结果一爪蹬醒了午睡中的罗伯特先生吗?
唔……
家里曾经养过猫的苏娜回忆了一下“从天而降的爪法”,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真相。
抛开事实不论,暂且假定这整件事是真的魔鬼在作祟,这样没智商的魔鬼也不怎么值得惊恐吧!
何况,在刚才讲述的过程中,罗伯特多次出现了目光游移不定的微表情,这是他潜意识否认话语内容的表现,他自己未必能意识到,却瞒不过作为倾听者的苏娜。
但是看他的反应,似乎也不是恶意欺骗……是源于主观认知的臆想误导了他,让他对自己幻想出来的场面坚信不疑?
不过无论如何,如此明显的逻辑漏洞,精明的博克斯牧师想必也能轻易看穿。
中世纪的教廷似乎格外重视欺诈行为来着?
或许得帮这位倒霉的罗伯特先生解释一下,免得他因为诬陷他人而被严惩……
这念头刚刚成型,苏娜就听见博克斯牧师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了,这的确是一起魔鬼蛊惑人心的恶劣案件。
“我会立刻去纳卡尔家驱逐魔鬼的力量,并将他带到教堂的地下室进行净化,直到魔鬼的力量褪去。到那时,他一定会愿意忏悔他的罪恶,并真心实意地为之赎罪。”
苏娜嘴唇颤抖:“?”
她大受震惊,她目瞪口呆,她五雷轰顶。
她差点拍桌子站起身,指着博克斯牧师问他: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东西?
这样一个荒诞、怪异、充斥着臆测和逻辑漏洞的故事,居然可以作为证据来指控他人?
甚至作为裁决方的牧师,他都不肯调查一下,就直接给人定罪了吗?
请问牧师先生的脑子被豌豆熏肉粥或者别的什么怪东西灌满了吗?
纳卡尔做错了什么?
黑猫又做错了什么?
这不可理喻的发展让苏娜险些崩了圣女人设,好在身旁的纱弥神甫低声念了一句“主神保佑”,及时地拉回了圣女阁下的理智。
苏娜下意识地望向纱弥神甫,想知道这位虔诚温和的女士会做出什么反应。
但很遗憾,纱弥神甫依旧闭着眼睛,嘴唇翕动,正在无声地祷告,似乎对眼前这场荒谬的闹剧视而不见,苏娜无法捕捉到她的任何异样情绪。
好吧,虔诚的信徒会恨不得时时刻刻与主神交流……
苏娜失望地移开视线,却在余光之中,仿佛看到神甫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像是个隐秘的冷笑。
苏娜一怔,再看时,神甫女士依旧是那副虔诚谦卑的样子。
她暗中摇头: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吧。
教堂中央。
博克斯牧师苦恼地揉了揉额角:“我要先去取一本圣典,借助它驱逐魔鬼的力量……罗伯特,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罗伯特已经完全摆脱了恐惧的阴影,跃跃欲试地问:“牧师先生,您需要我做什么事情?”
“你去告诉村民们,让他们立刻去你家附近,但千万不要去纳卡尔的院子,小心魔鬼的蛊惑。”博克斯牧师严肃地说:“记住,虔诚的信徒越多,魔鬼就越不敢作祟。”
“您总是如此可靠又深思熟虑,牧师先生!尽管交给我吧!”
说完,罗伯特对着博克斯牧师深深鞠躬,转身就冲出了教堂。
那脚步轻快敏捷,远比他进来时利落得多。
博克斯牧师转身走向苏娜和纱弥神甫,从桌子上拿起他的帽子,微笑道:“很遗憾,圣女阁下,与您交流真是一件愉快而神圣的事,可惜魔鬼总在捣乱,我得去解决它带来的麻烦。”
苏娜柔和微笑:“愿主神眷顾塞勒村。”
她在心里跟了一句:如果主神还有余力,也愿祂眷顾一下你的脑子。
“赞美主神。”博克斯牧师笑着戴上帽子,然后吩咐站在门边的小修女:“玛利亚,取一本新的圣典给我。”
小修女玛利亚怯怯地望了一眼纱弥神甫,见神甫女士点头,才应了一声“是”,转身去后堂找圣典了。
博克斯牧师微微皱眉,幅度很小,但没有逃过苏娜的眼睛。
嗯?他感到不满,因为小修女玛利亚并没有立刻听从他的吩咐……这位精明的博克斯牧师,似乎还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苏娜默默在心里记下。
很快,小修女玛利亚将一本崭新的圣典取来了,那是一本羊皮封面的厚实书册,她谦恭地垂着头,将圣典递给博克斯牧师,行了个屈膝礼,安静地退下了。
博克斯牧师笑着说:“希望下次还能与圣女阁下一同谈论神的教诲,不过现在,我必须要告辞了。”
出乎他预料的是,圣女也随即慢慢站起身。
小修女立刻跑上前来,小心地搀扶住她的胳膊。
博克斯牧师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圣女阁下,您……”
圣女缓缓走下神台,走向教堂外。
“不可姑息罪恶的魔鬼,不可枉顾沉默的羔羊。”
与博克斯牧师擦肩而过时,圣女对他微微一笑:
“我怎可目睹魔鬼行恶、羔羊受难,却对这一切置之不理?”
博克斯牧师愣在原地:“圣女阁下的意思是,您要亲自前去纳卡尔家?”
在他们身后,纱弥神甫也停下了祈祷,沉默地看着圣女纯白的背影。
博克斯牧师急切道:“圣女阁下怎么可以离开神圣洁净的教堂,去往那魔鬼诅咒过的污秽之地?”
圣女难道不该和神像一样,永远在祭坛上微笑着,接受所有人的信仰吗?
她竟想走出神圣的教堂,走进那驳杂混乱的俗世?
圣女似乎听出了博克斯牧师的言下之意。
但她没有回头,也不曾停下脚步。因她并不在意。
她的声音柔和动听,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力量:
“信仰从何处来,神的意志就会到何处去。”
她一步一步地、坚定地走进了光。
那光从教堂之外投射进来,逐渐勾勒出圣女纯白的轮廓。
然后光明接纳了她,如丝带般柔和地包裹她,如铠甲般强硬地覆盖她。走出教堂的那一瞬间,圣女仿佛与光明合而为一,周身的一切都显得温柔而神圣。
像是一场盛大的神迹,在世界面前为神灵加冕。
“赞美主神。”
纱弥神甫凝视着圣女的背影,梦呓般轻声呢喃。
然后她低下头,闭目无声祈祷。
博克斯牧师冷冷晲了神甫女士一眼,匆匆将帽子扣上,盖住了他油光水滑的头发,也快步走出了教堂。
第4章 足迹
◎猫喜欢圣女阁下◎
塞勒村是个规模很小的村庄。
但是,哪怕在见识过都市繁华的苏娜眼中,这个村庄也绝对称得上精致。
高耸的教堂位于村子正中央,村民们的房子与小块的花园交错排布,相邻房屋之间的距离很远,由小路连接着层层叠叠地向外延伸。外圈是农田与矮树丛,以及无穷绵延的荒野。
天空高远,云朵雪白,空气中飘着清新的气息,那是松木与潮湿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还没有经历过工业污染的欧式田园,真是适合居住的美好环境啊……
苏娜不动声色地微微转头,努力将目光从那些漂亮的双层小房子上撕开。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幻想了,看点有用的吧,苏娜同学!
……咦,这是?
苏娜停住了脚步,伸手触碰了一下在路边生长的植物。
小修女玛利亚细心地给苏娜引路,直到一间靠近外侧的房屋附近,她小声说:“圣女阁下,这就是罗伯特先生的房子。”
苏娜顺着玛利亚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村民罗伯特的房子处在相当偏远的位置,附近都是小片的田地与花园,屋后则是茂盛的低矮灌木丛,唯有一幢架构差不多的房子与他相邻。
“那就是纳卡尔先生的居所。”小修女玛利亚更小声地对苏娜说。
玛利亚没敢用手指纳卡尔的房屋。
哪怕她是修女,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自然会恐惧那位“魔鬼的仆人”。
何况,不只是她,那些被罗伯特喊来“见证驱魔仪式”的村民们,也不敢靠近纳卡尔的房子,生怕一不小心被魔鬼看中,就变成了地狱的奴隶。
对未知神秘的畏惧,比瘟疫更容易在人群中蔓延。
有些参加晨祷的村民认出了苏娜,纷纷摘下帽子向她问好。
苏娜微笑着颔首回礼。
村民的窃窃私语在微风里飘过来……
“那就是圣女阁下吗?传说她是主神的代行者……果然和神明一样高洁神圣啊!”
“圣女醒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没参加今天的晨祷?太遗憾了,你错过了一场神迹!真正的神迹!”
“今天的晨间祈祷结束时,我们都受了感动,就在那里等待神迹降临……主神就把光从窗户投进来,天国的大门就在那光里打开了,圣女披着那神圣的光芒慢慢睁开眼,有金色的小天使围绕着她唱圣歌,所有人都看见了!”
“没错!我当时站在墙边,离圣女很近,我也看见了!赞美主神!”
“……”
苏娜感受到了来自村民们崇敬的目光,她面上维持着温和平静的微笑,脚趾在鞋子里完成了三室一厅的大工程。
至少背着我讨论啊,这也太过羞耻了……
而且这个臆想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原以为罗伯特先生的添油加醋是个例,现在看来,好像是自己错怪这位倒霉的村民先生了。
感情你们整个村子都是脑补怪啊?
脑补就算了,怎么还坚持认为脑补出来的东西就是事实呢?
这样的群体习惯可不好,得想办法纠正一下,不然恐怕会出大问题。
不过……圣女苏醒这部分就不纠正了,对稳固人设有好处,唯一的代价就是羞耻度有些高……唔,努力克服一下。
眼下最要紧的是这场“魔鬼仆人变身黑猫谋杀事件”,虽然这场事故里大概率只有黑猫是真实存在的……但这件事真正棘手之处在于,如何说服这些已经先入为主的村民们?
找证据?对证词?
两位当事人身边都没有第三证人,而唯一有资格裁断的牧师先生又脑子短路。更何况,这些村民真的会相信,这只是一件平凡无奇的巧合事件吗?
要知道,人总是更愿意相信那些骇人听闻的、诡谲奇异的事情,无论它们是不是真相。
苏娜感到身边的小修女玛利亚动了动,发现她正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身后躲。
任由小修女将半张脸都藏在自己的宽大袖袍后面,苏娜的目光在眼前的两幢房屋之间来回游走,陷入了不太明显的沉思。
不远处的人群里,事件的主人公罗伯特正对村民们露出脖子上的伤痕,愤慨地控诉这场谋杀事件。
突然,他眼前一亮,使劲挥舞着自己的帽子:“主神保佑!牧师先生,您终于来了,快些开始驱魔仪式吧!一想到魔鬼的力量正在我们身边作祟,就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村民们向这边望了过来。
苏娜从思绪中抽离,微微回头,才发现博克斯牧师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与博克斯牧师一起来的,还有一名中年村民,他的脸色很难看,似乎在隐忍愤怒,并且马上就快要爆发。
瞧着村民们想要上前却不敢靠近的反应,这位中年村民大概就是传言被魔鬼驱使的纳卡尔先生了。
博克斯牧师摘下帽子,满眼关切忧虑地看着苏娜:“圣女阁下,涉及到魔鬼的事总是极为危险,我很担心您会因此受伤。”
苏娜平和一笑:“主神会庇佑你和我,如同庇佑祂的万民。”
“……是的,赞美主神。”博克斯牧师移开了视线,转向了纳卡尔的房子:“我现在要去纳卡尔的屋子里,为纳卡尔进行驱魔仪式,圣女阁下要一同参加吗?”
圣女阁下微微一弯唇角:笑死,根本不知道那是啥东西。
没等苏娜想出体面的回绝方式,已经有村民急切发问:“牧师先生,您的意思是说,这真的有魔鬼在作恶吗?”
站在苏娜身侧的纳卡尔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抿着嘴没有出声。
博克斯牧师面容严肃:“当然,正如我们所知,许多恶劣的事件之中,都有魔鬼的身影出没。”
不出所料,村民之中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而纳卡尔的表情越发灰暗。
牧师先生又转向了苏娜:“圣女阁下认为呢?”
我认为个泡泡茶壶,你只能靠妖言惑众来稳固地位吗……苏娜在心里吐槽了几句,面色仍然从容温和:
“我看到了起源于本能的巧合,在一团不属于人类的灵体中汇聚。”
村民们发出了不明觉厉的声音:“哦——”
旁边的博克斯牧师拧住了眉心,面色上泄露了一点困惑。
圣女微笑:听不懂吧?听不懂就对了,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听懂。
她并没有对牧师先生做任何解释,而是轻轻拍了拍玛利亚的手背,由小修女搀扶着,缓步走进了村民罗伯特的院子。
纳卡尔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快步跟了上去。
村民们犹豫了一下,也纷纷跟了进来,不过他们刻意与纳卡尔保持了距离。
苏娜带领着众人在罗伯特的窗前停住了脚步:
“凡来者,必留下痕迹,哪怕天空的飞鸟也会投下影子。”
她温和地笑着,示意了一下窗台上已经干透的泥印:“这就是痕迹,是主神留给世人智慧的线索。”
小修女玛利亚瞪大了眼睛:“猫爪?”
昨夜下了不小的雨,淋湿了罗伯特家的木柴,自然也打湿了塞勒村的地面,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地方堆积着泥泞的雨水。
所以,某只捣乱的黑猫从屋外跳上窗台时,就留下了属于它的痕迹。
“我猜,那是一切的起因。”苏娜指了指房间内,放在床边的一只汤碗:“请罗伯特先生将它取出来吧。”
罗伯特一头雾水,对苏娜解释道:“那里盛着我午餐剩下的小半碗粥……”
他走进屋里捧起碗,“哎呀”了一声:“我的粥呢!”
苏娜轻笑:“看来是一位肆意妄为的小偷,虽然它并不清楚自己在做坏事。”
窗台外的泥土地面上,一串梅花脚印蔓延向院子外。
村民们发出了低低的私语声:
“所以是黑猫进屋偷吃了罗伯特先生的粥,然后在逃离的时候划伤了罗伯特先生的脖子吗?”
“这就是圣女阁下看见的……巧合吗?”
“圣女阁下甚至不需要进入这座房子就能看见这一切的根由,这就是神迹!”
……不,这是唯物主义推理,能不能别老惦记你们那没边没际的神迹了!
苏娜在心里悄悄吐槽。
罗伯特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圣女阁下您看,这脚印通向纳卡尔家的方向!没有人能证明,那黑猫不是纳卡尔变成的!”
纳卡尔撇了撇嘴:“难道我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只是为了偷吃一些剩饭吗?”
“你分明还想谋杀我!只是你的阴谋输给了主神的庇佑!”
“谋杀?罗伯特先生,您不会是指那几道马上就要痊愈的小伤口吧?”
苏娜微微抬手,吵得面红耳赤的罗伯特与纳卡尔才停止了争执,所有人都望着苏娜,等她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复。
一片安静之中,所有村民都看见了令他们难忘的一幕。
那位身穿白袍的圣女,身披金色的阳光,踏过泥泞的土地,缓步走到了两栋房子之间,停在了金黄的干稻草堆前。
她优雅地俯身,轻轻拍了拍手掌。
她黑色的长发掺着阳光自然垂落,圣洁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来吧,贪吃的生灵。”
在众目睽睽之下,罗伯特和其他村民们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有只黑色皮毛的猫“喵呜”一声从稻草堆中钻了出来。
它蹭了蹭圣女素白修长的手指,又讨好地翻过肚皮,将脑袋躺进了圣女的掌心里。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预言书里的内容:
“神的灵在地上行走,万物的灵都追随:”
“地上有智慧的要敬服祂,没有智慧的也要亲近祂。”
“因祂是世上最初的光。”
第5章 定论
◎用魔法打败魔法◎
苏娜直起身,赶在小修女玛利亚搀扶住她之前,不动声色地蹭掉了掌心里的草屑。
赞美猫草!
赞美一年四季都有幼芽的狗尾巴草!
黑猫恋恋不舍地蹭苏娜的脚踝,不时发出腻歪黏糊的撒娇叫声,显然是想再吸点。
苏娜强忍把猫咪抱起来撸的冲动,遗憾地端着圣女的姿态转身走向众人。
很显然,纳卡尔先生不能既作为人类、又作为猫出现,大部分村民们已经意识到了,正如圣女所说,这完全是由一只贪吃的猫引发的误会。
只有罗伯特似乎还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纳卡尔一扫先前的灰败面色,向苏娜微微鞠躬:“圣女阁下,所以这件事完全与魔鬼无关,对吗?”
一边问,一边有些自得地瞟了一眼罗伯特。
话音刚落,苏娜的脚步顿住了。
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答案的纳卡尔顿时面色凝固,已经放松下来的村民们也再度紧张起来。
——圣女停住了脚步!
这意味着,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苏娜:“……”
那只黑猫讨猫草无果,竟然耍赖地躺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如果不是苏娜走的缓慢,恐怕塞勒村的村民们就能亲眼见证,他们神圣美丽的圣女阁下当众扑进泥坑……
还好,这一切没有发生……苏娜只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尴尬了。
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紧接着注意到,所有村民都已经安静了下来。
苏娜望了一眼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博克斯牧师,心中一动。
对啊,既然村民们对神秘力量既畏惧又深信不疑,拿自己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一点呢?
这次的事件很容易推断出前因后果,而且过程简单,证据确凿,很容易就能当众澄清这场谣言风波。
可是下次呢?再下次呢?
难道圣女要跑遍家家户户,就为了抓猫抓狗吗?
更何况……苏娜不自觉地再次联想起了女巫迫害。
那些在后世看来十分荒谬可笑的女巫审判,不都是起源于无数莫名其妙的诬告捏造吗?
而对于那些被诬告者的审判,与博克斯牧师今天粗暴的判决方式也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今天若不是苏娜在场,纳卡尔先生一定会被冠上 “魔鬼使者”的罪名,为他从未做过的事情忏悔赎罪,而整个塞勒村,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他的辩白。
可事实上呢?这整件事只是一场起源于积年矛盾的臆断指控。
然而……这险些成为了一场小型的女巫审判。
如果任由这样的风气持续发酵衍化下去,席卷欧洲中世纪的“猎巫”迟早会在塞勒村上演!
等到那个时候再想要纠正这种混乱风气,恐怕一切都晚了……
苏娜拿定了主意,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恰恰相反,魔鬼就像是点燃壁炉一样,接连不断地在罗伯特与纳卡尔两人身上施加他的邪恶力量,让他们彼此仇视、怨恨,最终酿成了这场令人惊惧的危机。”
原本在暗地里瞪视的罗伯特与纳卡尔闻言,瞬间收回了视线,与村民们一起聆听圣女的话语。
“主神的信徒们,永远不可听从魔鬼邪恶的教唆!神赐予双目,你就看清行事的是谁;神赐予口舌,你就辩驳隐秘的真相;神赐予双手,你就握紧真理的圣剑。
“对抗魔鬼的武器,主神已经交到你的手里了。
“切记:勿要怨恨,勿要仇视,勿要伤害,因那是魔鬼的蛊惑;
“爱你的家人、邻里、朋友,如同爱你自己,因那是主神所喜悦的。”
冲突与矛盾不可避免,人心的善恶更是无法预料,但在这样缺乏律法管束的时代,只能以宗教的教义加以引导。
看着神色茫然的村民们,苏娜就知道,这些人其实没怎么听懂。
不过没关系,只要将这样的暗示种下去,就像掀起蝴蝶飓风的翅膀一样,日后若要进行引导教诲,也会方便得多。
无论如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小村庄卷进她熟悉的历史旋涡。
苏娜微笑着走近,对着博克斯牧师说:“牧师先生,请您继续举行驱魔仪式,为这两位受了蛊惑的可怜羔羊驱散阴影。”
博克斯牧师的笑容有些不自然:“那是我的职责,圣女阁下。”
苏娜点了点头,没理会牧师先生僵硬的脸色。
村民们见苏娜已经打算离开,一时之间顾不上礼数,争先恐后地上前,急切问道:
“那么,圣女您有没有办法让魔鬼不再伤害我们?”
“魔鬼袭来的时候,您一定会出手保护我们的,对吗?”
“……”
看着神色惶惶、躁动不安的村民,苏娜的心里咯噔一声:要糟。
她低估了村民对于魔鬼这个宗教形象的恐惧。
在二十一世纪,恶魔之类的传说大量出现在文艺作品中,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流行元素,虽然人们也会对神秘事件抱有一定的敬畏,但绝不会到望风而逃的程度。
何况建国之后都不准成精了,苏娜作为一个标准的唯物主义战士,她是真的不怎么在乎西方恶魔……
但是在这个科学并不发达的年代,在塞勒村民的认知中,魔鬼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可怖存在。这个形象与灾祸、厄运和死亡紧紧绞缠在一起,很容易勾起这些人内心最深的恐惧。
得想个办法处理这个问题……否则的话,村民们这样焦虑的状态会埋下祸根,只会适得其反。
心思转念间,她温和地微笑,虔诚地合十双手:
“真诚的爱、宽恕与行善都是神所喜悦的,只要恪守善良与坦诚的人格,光明的力量就在灵魂里强大起来,魔鬼便会畏惧退缩。
“无需恐惧,主神永远与你我同在——赞美主神!”
她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村民们纷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地低头附和:“赞美主神!”
回到教堂,苏娜又见到了神甫纱弥女士,她披着黑色的修女长袍,只有脸颊和双手露在长袍外,仿佛一团不起眼的影子。
虽然神甫女士和牧师先生都是谜语人,但纱弥神甫这样虔诚的信徒显然更让人觉得安心,博克斯牧师就会让人本能地感觉不舒服,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很强烈的违和感……
对了,违和感!
苏娜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很多怪异的细节。
比如,村民罗伯特屡次提及与纳卡尔的私人恩怨,博克斯牧师却对这部分视而不见,仿佛完全没想过诬告的可能性;
比如,让罗伯特召集村民一起旁观他的“净化”,简直像是在刻意地提高这件事在塞勒村的影响力;
比如,在纳卡尔家门外,博克斯牧师对自己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在暗示自己不要掺和,老老实实做个观众就行了——如果阴谋论一点,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他实际上是在误导村民们,暗示自己这个“圣女”在面对魔鬼的时候软弱可欺、一无是处?
……嘶。
这样的思路一打开,苏娜顿时觉得,这场看似荒谬的闹剧有了解释。
连涉世未深的大学生都能看穿罗伯特错漏百出的指控,难道满脸写着“精明”二字的博克斯牧师会看不出来?
所以,他当时一定看出来了。
不仅看出来了,还在几秒钟之间反应出了最优解:
作为牧师,他的主要职责绝不是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驱邪、净化、对抗魔鬼这类,有助于他稳固甚至提升自己地位的神秘事件。
尤其是村子里出现了“圣女”,恐怕令他更有危机感,所以行为也更加急迫。
也就是说,博克斯牧师原本的打算是,让纳卡尔吞下这口带血的断牙,好让他这位牧师在村民的见证下,完成一场“神圣”的驱邪表演!
苏娜微微眯了眯眼睛。
作为塞勒村地位最高的神职人员之一,这位博克斯牧师似乎也并不十分光明磊落嘛……
安静的教堂中,苏娜轻声开口:“纱弥神甫,我有一个疑惑。”
纱弥神甫温和地望向她,等待她发问。
“博克斯牧师在处理事情时,向来都使用这种方法吗?”
苏娜相信,纱弥神甫也绝对看出问题了,只是碍于某些原因,她没有、或者说也没办法开口阻止。
或许纱弥神甫对博克斯牧师那毫不掩饰的排斥,也是来源于此。
纱弥神甫听到如此直白的提问,似乎微微一怔,接着合十双手恳请主神宽恕,最后才斟酌着开口:“博克斯牧师非常擅于利用人心,是的,一向如此。”
果然。
博克斯牧师利用着人心与情绪,在这个小村庄已经完成了一场又一场的表演,将他高深莫测的形象稳固在了村民的心中,这样一来,村民们遇到问题就会第一时间请他解决,如此往复循环。
所以他才会如此熟练,所以村民们才会坚信不疑,所以他才能毫无忌惮地罔顾事实,肆意颠倒是非黑白。
如果不是自己脑子一热出手阻止,那么,纳卡尔先生这口黑锅是背定了。
更糟糕的是,博克斯牧师这样的处理方式,只会激化罗伯特和纳卡尔的矛盾,导致这两人一旦有机会必定相互报复,你指证我、我举报你,没完没了,乌烟瘴气。
幸好,这个苗头被自己掐灭了。
希望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至少在毫无理由污蔑邻居或旁的什么人之前,村民们会先想想,自己是否被魔鬼操控了情绪。
只是博克斯牧师一定很不满,这场临时计划,被某个努力维持着人设的圣女搅得粉碎。
不仅如此,还让这位圣女的形象越发深入人心,费尽心机攒聚局的牧师本人反倒沦为了陪衬。
苏娜相信,如果能回到最初,博克斯牧师一定想尽办法把自己锁在教堂里,不会让自己出这个门……
纱弥神甫的话中断了苏娜的思考:
“圣女阁下,其实塞勒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或者说,顺从本就比思考轻松许多。”
神甫女士又在暗示什么?
是想说博克斯牧师在村子里地位稳固,让我最好不要与他起冲突?还是想告诉我,其实村民们也更愿意听从博克斯牧师的表演性审判?
可苏娜都知道。
没错,站出来、指出真相,这真的很酷,很正义凛然。
可如果今天站出来的人不是她,不是顺应着预言书而来的“主神的灵”,不是作为苏醒的神迹而出现的圣女——换了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博克斯牧师利用他的影响力,反指控为“魔鬼的另一个同伙”。
下场如何,自然全凭博克斯牧师摆布。
甚至苏娜自己也不清楚,这笼罩在身上的圣女光环,究竟能庇佑自己到什么时候。
但是,她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辜者被迫害吗?
更何况,如果对这样的事情视而不见,自己又能明哲保身多久呢?
放任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当审判指向她时,也无人为她伸张正义?
苏娜曾拜读过那段布满阴霾的历史,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更不会天真地认为,在那晦暗、疯狂、混乱的潮流滚滚而来时,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将理性的种子提前埋下。
至少,当时代的浪潮扑面而至的时候,会有人清醒地与她站在一起。
她既然已经来到这里,理应让这个时代为她而改变!
苏娜微笑,云淡风轻:
“我来到,又看到,便必不使人蒙冤。”
纱弥神甫听完,没有说话。
苏娜本以为她会说“赞美主神”,但这位虔诚的神甫并没有这样做。
她只是垂下眼,缓慢而温和地,无声笑了笑。
第6章 布道
◎吃瓜是人的本能◎
在塞勒村,苏娜的作息变得非常规律。
天色亮起时便醒来,和纱弥神甫一起带领村民做晨祷,然后读圣典,午后和小修女玛利亚结伴出去走走,赶在博克斯牧师开始布道前回到修道院,陪着修女们上完晚课。等到天黑以后,在壁炉的火光里结束晚祷,就可以准备休息了。
失去了手机的熬夜是没有灵魂的,不如早点睡觉,至少壁炉里噼剥的燃烧声很催眠。
苏娜被迫适应了这样早睡早起的健康生活。
当然了,规律作息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从晨起到天黑,苏娜都能保持相当充沛的精力,而不是像学校里那时候,恨不得随时找个地方长睡不醒。
嗯,健康很好……但如果有手机的话,苏娜觉得自己还是会选择快乐地熬夜。
打消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苏娜端着圣女的优雅形象,坐在教堂前厅最边缘角落的窗边,在午后的阳光里将圣典翻过一页。
而前厅的长桌台前,是博克斯牧师正在慷慨激昂地布道。
两人之间隔着整个大厅的对角线,一个站在最前面,一个坐在最后排,中间隔着一排排长椅,塞勒村的村民们坐在椅子上,或虔诚、或懵懂、或心不在焉地听着博克斯牧师讲道。
简直梦回某些选来凑学分的选修课堂。
苏娜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都怪她今天中午在外面逛得有些久了,没能及时回到修道院,走进教堂的时候博克斯牧师已经开始布道了,想要回到修道院必然要穿过整个前堂,这简直是公然挑衅牧师先生的行为。
苏娜只能与台上的博克斯牧师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个看起来很体面的礼貌笑容,低调地找个角落坐下。
就算这样,圣女突然出现在布道会上这件事,也已经避免不了地吸引了不少视线,至少成为了村民们交头接耳打发时间的绝佳话题……
感受到不时向自己这里飘来的目光,苏娜努力维持着圣女的形象,若无其事地将注意力放到面前摊开的圣典上。
作为塞勒村的圣女,总不能常年拿神棍那一套来糊弄人,得认真研究教义,免得自己一无所觉地把圣女形象演崩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苏娜用一片树叶做书签,准确地找到了上次结束阅读的部分。
根据圣典的记载,“主神”是这世上引导人类走出永恒黑暗的神明,祂赐予人类智慧、勇气与庇护,又教人类耕作、纺织、烹饪,祂指引人类建立城邦、构建文明、缔造盛世——苏娜上次就只读到了这里,后面还有大半本的内容没来得及翻看。
有些奇怪的是,圣典中并没有记载这位主神的尊名,一律以“大贤者”指代,始终没有任何迹象指向这位主神的真名。
这在苏娜的认知中是闻所未闻的。至少在她的印象里,不论东方还是西方信仰的神明都有自己的名字,嗯,哪怕抓魂的鬼差都有本名……
她微微摇头,压下心中的疑问,继续翻看圣典。
抛开宗教成分来看,这类作为传播信仰的经书都是不错的故事读本,既有引导人向善的教育内容,也有不少吸引人的跌宕情节。比如她正在读的这一节,讲的是大贤者派祂的使者在人间惩治邪恶魔鬼的部分,这不就妥妥的升级打怪爽文剧情嘛!
小修女玛利亚坐在苏娜身旁,强迫着自己集中精力倾听牧师先生的布道,但却总是不自主地移开视线,望向身边微微垂首阅读的圣女。
被明亮阳光笼罩的圣女阁下,实在圣洁得不像真人。
玛利亚小修女自认这样的想法近乎亵渎,悄悄地在心里向主神忏悔,又忍不住想:就算是全帝国最纯洁的大理石和水晶都无法雕刻出圣女的神韵,简直是、简直是一尊光明塑成的神像……
苏娜对身旁小修女的偷瞄毫无察觉,全副心神都投入在剧情中。
她优雅地翻过一页:危急关头,神使请求了大贤者的恩赐,顿时天地惊变,众恶魔纷纷震撼跪伏,神级强者,恐怖如斯!
苏娜在心里疯狂海豹鼓掌:芜湖!爽到!
“……人是生来有罪的,只有踏上主神的朝圣道路,并在日复一日的修行忏悔中洗脱罪恶,才有资格触摸那来自天国的恩典。
“羔羊们啊,罪人要坠入地狱,虔诚者必将升上天国,这是一场夺取灵魂的战争!
“唯有诚心敬服的、真心忏悔的、全心赎罪的,才能获得洁净的灵魂,在主神的天国里得到恒久的安宁。否则必要被锁在炼狱里,永远不得脱身!”
博克斯牧师说完,用力将手臂向上一挥,仿佛举起一面旗帜那样,气度凛然地说道:“祈祷吧,献上你们忏悔的诚心,主神自会垂听审判!”
他浑厚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教堂前厅。
被感动到泪流满面的中年妇人低下头,握起双手诚恳地认罪;望着窗外发呆的老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迟钝地跟着低头;打瞌睡的年轻小伙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茫然地四处张望;坐在苏娜前面几排的三个中年男人装作没听见,坚持着低声把“喀司海盗”首领被俘虏的新闻讲完,才各自啧啧叹息地低头作势,不时还摇头惋惜一下那位传说中英明神武的海盗头子。
苏娜将礼堂中众人的反应观察了个遍,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塞勒的村民们似乎……并不全是狂热虔诚的信徒啊。
他们中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相当一部分人,都并不很畏惧主神,无论是祈祷还是听道,都带着敷衍的意味,更像是为了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表演出来的例行公事。
这些村民的信仰并非出于忠诚,而是其他原因使然?
苏娜顿时想到了那段“君权神授”的历史。
如果塞勒村所在的时代有着那种底色,村民们对于信仰的怪异态度就能说通了。不如说,在苏娜的认知中,塞勒村民对待信仰的态度才是正常的,纱弥神甫那种程度的虔诚信徒反而是极少数。
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熟练背诵圣典这件事,既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修补房顶和篱笆。比起信仰,生活中还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忙碌。
但……塞勒村民们对主神的信仰并不虔诚,却对魔鬼的存在坚信不疑?
苏娜不自觉失笑,微微摇头:
满肚子算计的牧师、塑料信仰的村民、对神秘学讳莫如深的态度,你们塞勒村真是……
……真是太适合搞唯物主义啦!
那些习惯用神迹来解释所有问题的狂热信徒才难办呢,遇到事情只会祈祷,解决了归功于神的恩典,没解决就怪自己不够虔诚。
跟他们讲道理?哈,根本讲不通,他们自有一套逻辑。
无疑,越狂热的信徒越容易被教会掌控,但是相对的,反噬带来的后果也会越可怕。
好在塞勒村的绝大多是村民对待信仰的态度都相当随意,牧师先生在台上讲了一下午主神的恩典,苏娜就坐在遥远的角落里听了一下午八卦。
从塔克先生家的孩子掉到河里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游泳,到米娅小姐或许会嫁给镇子上的一个富商,再到海上的奇闻和边境的战争……苏娜偷听到最后连圣典都看不下去了,一心想知道喀琉斯将军和他俘获的邻国公主殿下之间那不能细说的爱恨情仇,可惜讲述这个故事的村民很快就讲起了王室的密辛,让苏娜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王后与教皇青梅竹马的故事很快弥补了这点遗憾,她装模作样地翻了一页圣典,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偷听来的瓜。
至于真假嘛……不重要,反正听完就忘了,快乐就完事!
一下午的时光就这样渡过了,祈祷已经是布道的最后一环,结束了忏悔的村民们念着“赞美主神”纷纷起身离开,路过苏娜时还不忘对着圣女阁下点头致意,苏娜也合上了圣典,一一微笑还礼。
虽说对主神不见得多虔诚,但对于圣女这位“亲眼看见的神迹”,村民们多少还是抱着一定的敬畏心理的。
傍晚的天色黯淡得很快,窗外的不远处已经飘起了炊烟,那是村民们在准备晚餐。
博克斯牧师最后也离开了,空旷的教堂只剩下角落里坐着的两人,苏娜和小修女玛利亚。
安静的教堂里,偏沉的夕阳从窗口投进来,涂抹下团团浓郁的金色。
玛利亚的手指在宽大的修女袍中绞紧,她转过头望向苏娜,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圣女阁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苏娜微微颔首:“可以。”
“主神会厌弃我的灵魂吗?”
“嗯?”苏娜表现出了一点适当的困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玛利亚悲伤地垂下了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既没有像牧师先生一样拯救无知的灵魂,也不像纱弥嬷嬷那样全副身心都献给了主神,我太没用了,主神是不是不需要我这样没用的灵魂……”
啊……?
苏娜看着面前的小修女说着竟然哭了起来,略微感觉到了一点茫然。
第7章 信仰
◎PUA滚出塞勒村◎
听了一会儿才弄明白,玛利亚是在听了博克斯牧师的布道后,对自己的存在价值产生了质疑,觉得自己不配作为侍奉主神的修女,害怕被主神抛弃……
简单来说,就是玛利亚这位生活环境特别单纯的少女,遇上了某位非常擅于拿捏人心的牧师先生,并被他用一下午的洗脑式聊天PUA成功。
……啧,大意了。
博克斯牧师的布道对于苏娜没什么影响,她很清楚那些话里有多少是用来调动听众情绪的,又有多少是为了让信徒更有归属感的话术——这些东西,她在信息爆炸时代听过太多了。
更何况作为唯物主义战士,她对于这个主神的存在都难免持保留意见。
但玛利亚不同,她是自小就生长在教会里的修女,接受过的唯一教育就是:她生来便是被主神选中的仆从,生来便要爱主神、全身心地侍奉主神。
过去的十四年里,大概从没有人告诉过她,主神也会厌弃某个负罪的灵魂。
眼见玛利亚哭得越发伤心,苏娜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到了一点点心虚。
其实牧师先生也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在平等地PUA每一位听道的人……
这些单纯的小修女是纱弥神甫教养出来的,大概从来没听过牧师先生面向普通信徒的布道,这与她们的某些认知是相悖的。
唯独玛利亚这个无辜的小跟班,由于被纱弥神甫指来跟着自己,在心智还没完全成熟的时候,就误入了这么一场洗脑式PUA传教大会……
造孽的嘞。
玛利亚含着眼泪望向苏娜:“主神会丢弃掉没用的筹码吗?”
苏娜温和微笑:“玛利亚,主神不会拯救所有堕落腐朽的罪人,却也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归附于祂的灵魂。”
她的语气笃定而认真,安抚了玛利亚那不安的情绪。
苏娜坐在越发浓郁的金黄色晚霞里,膝上放着圣典,雪白的长袍染上金色,黑色的长发微微遮掩了她圣洁的面容。
在玛利亚眼中,此刻的圣女无比接近神明。
她怀疑自己听见的声音来自圣女身体中的神灵,因为它是那样悠远而空灵:
“而你,玛利亚,你的灵魂无需等待拯救。你修行的每一日,都在用你的双腿踏在天国的阶梯上,坚定地向着神走去。”
苏娜开始沉迷于听布道会。
不止是为了听八卦,另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是,她读圣典的时候很容易将大部分心思放在剧情上,从而错过很多箴言——它们是教义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而博克斯牧师先生讲道时,却恰好会重点关注这些内容,虽然后面的讲解必定夹带大量私货……
但苏娜无所畏惧,连信仰都是她人设的一部分,洗脑对她完全无效。
只是听牧师先生讲道的时候,她得提前把玛利亚遣回修道院。还是让单纯的小修女留在纱弥神甫身边比较安全,免得小女孩又开始怀疑人生。
这天下午,又是博克斯牧师的布道会。
窗外白雾朦胧,远处的山与灌木丛都只能模糊地看个轮廓,莫名地有些压抑。
苏娜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慢慢翻过一页圣典,听着台上的博克斯牧师慷慨陈词:
“在父母对孩子的教育过程中,对主神的虔诚与敬拜应当贯穿始终——
“每天早晨与傍晚,我都会带着家人做祷告、阅读圣典、唱诵赞美诗,每周都会举行家庭考学提问。在我严格的家教之下,她们都成为了虔诚且优秀的信徒。
“我可以自豪地这样说: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她们的灵魂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绝不会分出半点缝隙让魔鬼侵入!”
他自得地张开双手,如愿得到了村民们的一片赞叹之声。
由于事关后代教育,今天的村民们都收起了闲言碎语,认真地听博克斯牧师讲述他的治家之法,睡觉和闲聊的人都少了很多。
毕竟,博克斯牧师可是在首都神学院读完了大学课程的优秀人才,对于连识字都是奢望的塞勒村民而言,能听到他分享教育经验,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
没有人注意到博克斯牧师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怪异之处,反而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苏娜垂着眼眸,又翻了一页圣典,心里转悠着别的念头。
她越来越确定了,这位博克斯牧师看起来霁月光风,可他的掌控欲真的强到有些反常。
这样的人,如果只做个普通的乡村男人也就算了,地位与眼界会限制住他,让他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但很遗憾,博克斯牧师在塞勒村简直是只手遮天的人物,神职人员崇高的地位赋予了他生杀予夺的权力。而塞勒村的村民们越是盲目顺从他,越会助长他膨胀的掌控欲。
一个近乎无解的恶性循环。
膨胀到极点的权与欲,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不过两百人的小村庄,又能承受住多少权力的肆虐?
博克斯牧师显然对村民们的反应极为自得,他环视了一圈教堂中的村民,虽然维持着端庄严肃的表情,但是微微上翘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
他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力很满意。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叫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教堂宁静肃穆的氛围。
村民们被这声音吸引,纷纷转过头去。
博克斯牧师也不愉地皱起眉毛,抬眼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包着头巾、围着粗布围裙的年轻女人站在教堂门口,神色惊慌,手脚颤抖地扶着门框,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似的。
村民很快认出了这个年轻女人:
“这不是村子里做纺织活计的兰妮吗?”
“她经常忙到看不见人影,很少来教堂参加祈祷和布道会,怎么会突然出现?”
博克斯牧师站在台上,话语中带着质问的语气:“兰妮,什么事情使你前来打乱了神圣的布道会?”
纺织女工兰妮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地指着某个方向:“不好了,牧师先生!您的……您的女儿索菲,她……她被魔鬼诅咒了!”
教堂里一片死寂。
看不见的恐慌在村民中间悄悄蔓延,他们用眼神交换难以言说的惊惧。
博克斯牧师厉声喝止了兰妮:
“胡说!这不可能!”
年轻的兰妮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进而哭了出来:“主神保佑,我没有说谎!牧师先生,您快回去看看吧!”
“这场布道还没有结束,我不能离开教堂,拯救每一个蒙昧的灵魂是我毕生的使命。”博克斯牧师闭上了眼睛,冷冷地对兰妮说:“你回去吧,索菲自有主神庇护,她的命运是握在主神手中的。”
说完,他就不再看门口的兰妮,而是翻开了圣典,开始诵读一段箴言。
村民们也犹疑着回过头去,望向博克斯牧师的眼神中都带着钦佩。
两个中年男人小声讨论:
“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置之不理,还要坚持讲完这场道……何等崇高伟大的牧羊人!”
“不愧是博克斯牧师,他把全家人的灵魂都奉献给主神了……”
苏娜微微抬眼。
那两个男人,正是前几天在布道会上大谈特谈的村民。那时,苏娜坐在角落里,听他们从海盗聊到王室密辛。
这时,坐在他们身边的中年女子小声开口:“可是,索菲不是受了魔鬼的诅咒吗?博克斯牧师深爱着他的女儿,怎么能忍心看着索菲遭受这样的苦难?”
最先说话的中年男人呵斥她:“闭嘴!你懂什么!牧师先生把家人管理的很好,怎么可能让魔鬼有机会诅咒?”
另一个中年男人赞许地点头:“说不定是他女儿自己受了魔鬼的蛊惑呢,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那女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畏惧地看了一眼丈夫的表情,最终还是低下头,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
苏娜的眼底慢慢冷了下来。
她单手合上了圣典,握着书脊,将这本羊皮封面的书放在了身边的座位上。
朦胧的白色雾气中,纺织女工兰妮失魂落魄地走在砂石路上。
这些日子,她在给牧师家做针线活。所以正巧,牧师先生的女儿索菲被魔鬼诅咒的时候,她就在身边。
凭心而论,其实兰妮也很害怕魔鬼的力量,如果换了别的人家,兰妮大概不会帮忙去找牧师,万一魔鬼因此记恨她、进而诅咒她呢?
可是牧师一家真的是很好的雇主。尤其是牧师先生的妻子,善良的博克斯太太,她从不拖欠工钱,也不会对她这种临时女佣发脾气,偶尔还会将吃不完的面包送给她当晚餐……
所以兰妮强忍对魔鬼的恐惧,一边在心中向主神祈祷,一边大胆地跑来了教堂,甚至出言打断了牧师先生的布道,可惜还是没能劝牧师先生回家。
兰妮边走边委屈地胡思乱想:我又没有撒谎……索菲身上的诅咒还在折磨着她呢,除了牧师先生,还有谁能救她?神甫女士从来不会踏出修道院,难道要把索菲带到教堂来?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兰妮抽了抽鼻子,侧过身给人让路。
却听到了空灵柔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女孩,你为何而流泪?”
“我、我才没哭……”兰妮赶紧揉了揉眼睛,咕哝着回过头,继而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睁大了眼睛,欣喜极了:“圣女阁下!”
对啊,她还可以找圣女!
圣女可是圣典中记载的神之灵,从预言书中苏醒的神迹!
兰妮急切而激动地说:“圣女阁下,求您救救索菲,那个可怜的女孩被魔鬼诅咒了!”
“别急,告诉我,那个孩子遭遇了什么事?”
圣女的声音温和而沉静,兰妮也随之慢慢冷静下来,痛苦地讲述起牧师家的小女儿被魔鬼诅咒的情形:
“圣女阁下,您不得不相信,她正被无形的皮鞭棍杖殴打,被地狱的火焰灼烧,被饥饿的恶灵撕咬。我想一定是因为她的父亲,正直的牧师先生频繁地挫败了邪恶阴谋,才使她招致魔鬼的报复。”
第8章 诅咒
◎现代医学有话要说◎
博克斯先生,这位在塞勒村拥有着良好口碑和超然地位的牧师,同样拥有着让人钦羡的美好家庭。
他的妻子博克斯太太,一位同样毕业于神学院的美丽女子,据说她对圣典与赞美诗的研究水平与牧师先生不相上下,甚至在创作方面略胜一筹。
而博克斯牧师家的两个可爱的女儿,多妮尔和索菲,也是令村子里所有家长羡慕的乖孩子:她们在十二岁之前就能熟练背诵圣典全文,能唱诵超过一百首赞美诗。而当时村里同龄的孩子,有些甚至还不能用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每个礼拜日,当博克斯牧师一家出门的时候,他们总是塞勒村最显眼、最受人敬仰的一家人,许多年轻的男女甚至会有意模仿博克斯夫妇的打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些。
从任何角度来看,博克斯家都是深受主神眷顾的一家人。
“所以,我无论如%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