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雾宜的宿舍在一楼的尽头。
景峥以往总是会等到她熄了灯才走。
但这次,直到全医疗队宿舍的灯都灭了,尽头的那间房间的灯却依然还在亮着。
男人皱眉,翻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
信号很弱。
然后就见程雾宜推开门跑了出来。
生怕有旁人,景峥警惕地朝宿舍那边看了看,然后才又望向她,声音很柔:“是睡不着吗?”
程雾宜摇了摇头,指着天空:“景峥,要跟我一起看星星吗?”
文俏说得没错,医疗队宿舍楼顶的天台,真的是整个庆溪镇最佳的观星地点。
两个人坐在天台上,程雾宜看着天空。
庆溪镇下了整整快一个月的冬雨,这是个为数不多能看到启明星的夜晚。
零零星星还有些鞭炮的声音,男人穿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顶。他围巾也是黑色的,整张面庞玉白,沉静地望着天空。
他将程雾宜搂在怀里。
不说话的时候,景峥整个人的气质其实很冷。
程雾宜捏着手机,看着天气预报,往他怀里蹭了蹭:“景峥,在想什么?”
男人回过神低下头来,唇角勾了勾。
得到幸福的时候,大概会觉得自己不相配。景峥以前总是这么觉得。
每每得到幸福的时候,也总会觉得幸福的此刻,在以后会用加倍的痛苦来偿还。
他大概是很奇怪的人,居然会恐惧幸福。
可是,她偏偏却说——
“景峥,你别怕我爱你。”
于是景峥在试着让自己忠于自己的感觉。
他买过一些心理学的书籍去看,所以章宏其实说得没错,越是像景峥这样聪慧狡黠的人,对自我的认知也就越清晰,也就越是擅长伪装自己。
章宏说他画的是镇长家,这么一个他住了还不到一个月的地方,代表着他内心不安宁,他自己的家并不能给他安全感。
可景峥从没觉得这么安宁过。
在庆溪镇的这段日子,在她身边,他从没觉得这么安宁过。
仅仅只是隔着人群装作礼貌地看她一眼,都能叫他感受到熨帖。
“我在想最后一趟心理课上,你叫我画的那幅画。”于是景峥老实回答道。
他直起身子,无比轻柔地抚她的发,然后轻轻吻她的脸颊。
“程雾宜。”
“嗯?”
“我还在想,也许,章宏说的也并不完全对。”
他们就在这一岁除的爆竹声中放肆拥吻。
程雾宜手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天气预报那一列,一溜的都是小太阳。
他们接下来的人生,也都会是天气晴。
爆竹声渐弱,硝石混着冷空气在天台上弥散。
景峥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止。
“我好像……”他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就无比珍惜地说,
“终于又有家了。”
第75章 小风筝
大年初七, 程雾宜他们这批最后留守的志愿者也要撤离了。
程雾宜和景峥度过了大概是彼此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个农历假期。
庆溪镇依旧还是冷,景峥有时拿画笔, 有时拿相机,或拍或化,出没在小镇的任意一个可能的角落。
临走前, 男人拿着最简单的铅笔橡皮, 给隔壁曾经送腊肉给他的老奶奶画了幅画像, 当做谢礼。
后来这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 镇上的人看到景峥画的那副画, 纷纷来问景峥能不能给自己也画一幅。
男人干脆重操旧业,直接在家门口摆起了摊。
那天来了不少人, 连医疗队的人也来围观。
于昌建是个门外汉,看不出什么来,但是莫名其妙地就是觉得他画得好看。
景峥也有意识地在炫技,惹得于昌建一口一个卧槽, 再一口一个牛逼。
程雾宜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发现景峥的2B铅笔快用完了,于是去了镇口的那家小超市, 打算再买几支新的。
小超市里,收银台那儿空空荡荡的, 老板应该是也去景峥那儿排队了。
虽然是白天, 但小超市光线昏暗。在这儿生活了一个月,程雾宜对超市的排列已经比较熟悉,在货架上找了一会儿, 拿了几根铅笔和一块橡皮,走到柜台那儿结账。
“有人吗?买东西!”女人一边喊着, 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钱包。
没过一会儿,那个被唤作方哑巴的小工走了出来。
见到程雾宜的那一瞬间,他愣神了有好几下,但这个超市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本来又打算逃离的男人突然又折返过来。
“就这些?”他身上有很刺鼻的低劣烟草味道。
程雾宜点头。这儿移动支付很不普及,她打开钱包,将一张五十的纸钞推过去。
本来神情如常的,但程雾宜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