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赫丽看着他,他也看回去,动动嘴巴,说了两个字:“喜欢。”
喜欢。
两个字,简单朴实。
餐桌边,没人再说话,静下来,两秒、三秒、一直到十秒。
傅集思觉得自己好像喝了一口加了烧酒的青柠气泡水。气泡活跃跳动,噼里啪啦在口腔里作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像他们接吻时狂震的心脏频率。
她很矛盾,一边是忧心忡忡,一边是心里烟火升天催促多巴胺分泌。
陈感知说喜欢她。这种感觉和以前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无良表白不一样。
可是下一刻,关赫丽说:“集思不缺喜欢。喜欢她的人很多,比你高的,比你帅的,比你学历好的,比你多金的。感知,你赢在哪里?我和你说过,’不甘心’的心理在我们这里不受用。你如果有自己放不下的征服欲,你应该想办法放下,而不是抓着集思不放。”
傅集思的目光来回移动,从她妈妈的脸上移到陈感知的侧脸。
她不应该太明目张胆的,就像她也不应该替陈感知说话的。
想开口的话被压了下去,傅集思认为,关赫丽说得有道理,以前是事情如果是小打小闹,她一败涂地,那现如今,摆上台面,陈感知确实要为自己的话和行为负责。
“我没有征服欲,阿姨。”他说,“喜欢就是喜欢,很纯粹的感情而已。我的确有不甘心,但我好歹有良心,不会打着为集思好的幌子骗她或者瞒着她。”
“你什么意思?”
陈感知说:“我只是习惯了有话直说。”
关赫丽却以为,他在内涵她。内涵她上次在S市碰见他然后和他搭话,悄悄暗示不要把不该告诉傅集思的事情说出去。
独身女性,她有自由,有自己的恋情,却在这个时候管起26岁女儿的恋爱自由。
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你问问集思,她喜欢你吗?她甚至连回答都逃避。”
炮灰傅集思被点名,一下子不明白这种类似真枪实弹模拟的战场是怎么回事,第一反应是先反驳:“我没有逃避……”
她的反驳却不被话题发起人在意,关赫丽径自跳过她,咄咄开口:“感知,你不累吗?这么多年,我们很累。从过去到现在,我们母女两个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家没有男人,没有顶天立地成为顶梁柱的男人,我带着集思,把她拉扯到这么大,我想她好,你能明白吗?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不让别人诟病,单亲家庭已经让别人落下话根了,你接受过高等教育,你有美满的家庭,那你为什么不能将心比心体谅我们?”
“集思转学是因为谁?澎杨这么好的教学条件,她这么优秀的成绩,凭什么因为是个女生就被教导主任针对?”
关赫丽一口气宣泄,像是要把这些年憋住的话一股脑倾泻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都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吗?因为是个女生,所以两个人同时犯了错,她会变成众矢之的,你呢,你可以全身而退。你说你不是清白的,有用吗?到头来还是集思的错,全都是集思的错,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说三道四,你想过这些吗?你自认为深情的喜欢,冠冕堂皇的有话直说,全都是建立在你个人的基础上,你考虑过别人吗?”
关赫丽的这么多年,是傅集思的10岁到26岁。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母女,什么都扛过来了,抗不过来的就躲过去,谁会想到躲不掉陈感知,还要被圈进这样一个“喜欢就是喜欢”的主观想法里。
傅集思坐在旁边,头低下去,听到这些话,目光也不自觉放在深色桌面上,看着灯光映出的一小点,眼神忽然湿润。
她当然知道妈妈不容易,也知道自己特殊的家庭背景。她们从来不会诉苦,也不会做假设说“要是如何如何就好了”。脚踏实地,认真做好份内的事,摒弃白日梦和幻想。她没有陈感知跑起步来会扇动的翅膀和兔耳朵,她在现实里,只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傅集思而已。
“阿姨,我不知道。”他的话很不合时宜,但又不得不说,“我以前——”
“可以了。”关赫丽打断他。“回去吧。”
这对母女,赶起人来的方式也是如出一辙。
他没再坚持,听从逐客令,起身,绕过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