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与酒,成为李志高到死都离不开的东西。
对年少爱人拳脚交加,气死自小教导他的先生,在葬礼上大喊大叫。
这一切都找不到一个罪魁祸首。
李北眼底翻涌着红,克制着愤懑,说:“我外婆是个尊夫的女人,从小就告诉我妈,以夫为天,夫唱妇随。我妈坚强,但感情上分不清,大事上胆小。这辈子最大胆的事情就是对李志高提出离婚,同时,因为这个决定,死在李志高的刀下。”
听他声音里的咬牙切齿,听到他的无力,江莺心里闷疼得一塌糊涂,抱着李北,眼里弥漫一层水色,觉得这世间上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脆弱。
“江莺,我想不通,想不明白,为什么杀妻家暴赌博的人只判十年,他不是应该死在牢里,烂在牢里,永生永世见不得光吗?”李北颤着嗓子兀自悲凉一笑,“不知道我外公外婆曾经是否后悔将我妈教育成一个以夫为天,失去自我的人。”
江莺侧脸亲了亲他的耳尖,低声唤了他一句:“李北。”
李北把她抱的更紧了,浑身的骨节都在抖嗦,无处可发的怒气,对这个世界充满不理解,想要大声质问,为什么,凭什么。
可是问出来,什么都没有得到回答。
只有潮热的报道,踏破门槛的调查,似乎没有人真的在关心事件本身。
过多的细碎小事,好像每一件都应该说,但又没什么区别。
甚至,轮到讲关于他的事,李北都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这些事他都难以启齿,从未诉说。
应该从最开始告诉她吗?
那她会害怕吗?
李北悲眦尽裂,身体紧绷。
他该怎么说,怎么倾诉,怎么痛斥不公?
是说看见崔眉挨打,想要保护母亲,结果自不量力被李志高吊起来用鞭子抽打到昏迷,因此连累母亲跟着一起挨打?
是说每次李志高酒醒之后都会痛哭流涕跪下祈求崔眉原谅,是说每一次崔眉都会原谅李志高,希望他能悔改?
还是说那个把家一次又一次砸烂找钱去赌的魔鬼一样的父亲?还是说他的父亲在他的生日那天,捅了母亲二十七刀,最后只判了区区十年,出狱后像个恶鬼一样追着他?还是说他害怕李志高,害怕到不行?
还是说所有人都站在制高点的窃窃私语,还是说不管亲戚、朋友、官方都无穷无尽的劝解?还是恶骂那些不知他人苦高高在上的人?
又或者是说,他无数次被李志高按在地上,用棒棍,拳头打得满脸满身的血?是说他被李志高用皮带抽的满地打滚,像条死鱼一样挣扎,最后被打个半死,只能跪着求饶,说:“爸爸,我错了。”?
还是说每一次崔眉都因为他的一个不小心被打,是落在他们母子身上的皮带,是女人求饶哭求的惨叫,是女人经常挂着青紫的脸皮,是医院拍出的骨折CT,是无尽的辱骂,是逃不掉的噩梦,是所有人的和稀泥,而他是那个稀泥的中心点。
还是说奶奶在世,门被讨债的砸烂无数次?还是说奶奶去世以后,他独自一个人面对债务的无力,因为没钱而导致饥寒交迫的窘迫?于是为了活着深陷泥坑?
又或者是说,他第一次跟人打架就生出疯狂的死意。
渴望有一天能捅李志高二十七刀,祭奠那个死去的可怜女人,然后被车撞飞,像个垃圾一样死掉,结束肮脏不堪的一生。
结果呢,他怕了,没能杀掉李志高。
像个胆小鬼一样逃跑了。
或许,还是告诉她,心中无法承受的困兽,日日夜夜折磨他的不甘,对所有一切的厌恶。
难道是表现的像个可怜鬼一样,低诉他对这个世界怨恨,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
凌乱的思绪,神经痛的恶心。
李北头痛欲裂,梳理不出来一条线,那些细碎黑暗如同深渊的影子,让他往下坠。
无数只黑手拉住他,无数的人在他的耳畔说让他逃。
可是他能逃到哪去?
因为逃跑,导致母亲惨死,又因为逃跑,导致江莺被李志高看见。
从始至终,他都没做对一件事。
注定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江莺哽咽着说:“李北,别说了。”
少年嘴里一遍一遍狰狞可怖地质问,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像是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无可适从地歇斯底里地呜咽嘶吼,分不清楚身在何处。
江莺心疼到身体发麻,红着眼,颤巍捧着少年汗津津的脸,以吻封住他唇间的痛苦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