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掀开眼,缝隙透进来光亮,一圈一圈地晕开淡色,渡在他的下半张脸上,衬得皮肤白不太正常,唇色苍冰无血色,沉闷的孤寂散开。
他安静聆听着耳侧声筒里的呼吸声。
鸦睫乌眸中的暗色浓郁伸展开,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着他下陷。
李北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往旁边,摸索到耳机带上,将手机抱进怀里,似乎是抱到了江莺,痴迷般露出迷离疯魔的神色,缓缓地闭上眼,将万念的欲恶压进心底。
凌晨五点,江莺被忘记调整的闹钟吵醒。
屋内一片浓黑,她下意识拿起手机,刺眼的白光涌来,不自觉闭上眼适应几秒,煽动几下眼睫,看着刚刚断掉的电话,心里晃一下,涩的发疼,手指轻点开微信,要给李北发信息。
刚打出来一个“闹”字,李北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
江莺按下接听,入眼是模糊的暗。
安静中,声筒里是薄重的呼吸,画面上忽闪着白噪点。
隔着无任何光线的环境,只有她与他的一个朦胧的轮廓。谁也看不清谁,谁也没有开口,却都知道彼此再看对方。
过了十多分钟,手机提示没电。
江莺慢吞吞地探手出去摸到充电器,手机震了一下,表示冲上了。
世界很安静,还在苏醒期间。
“小狗,”江莺很轻的开口唤他。
那边镜头晃了一下,传来含着许久未说话的黏糊低哑的一声:“汪。”
江莺嗯了一下,没再开口。
又过了一会儿,李北的镜头又抖动几下,往上移动许多。
碰到了一些铁质盒子,是他戒烟吃的薄荷糖。
他现在应该是靠墙坐着了。
江莺想。
对面镜头稳定下来,江莺握紧了手机,听到李北非常轻的唤了她的名字一声。
如果呼吸再重一些,她可能就听不见了。
“我在。”
“我做了很长的梦。”
“嗯,你都梦见什么了?”
江莺凑近屏幕,试图看清楚对面的人,却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梦见我妈哭着问我,小北,你为什么不去报警,为什么不知道救我。”
“梦见奶奶问我,小北,你为什么放学不早点回家。”
隔着声筒的冷感嗓音仿佛蒙上一层看不见的薄雾,在空中飘着,又好似是往常那一颗藏起来的砂糖碎开,一点一点磨砺着他的嗓子,强迫着他发出声音。
江莺感觉,她如果不用力的抓住他,他就会消失。
心剧烈跳了几下,继而疼得发麻。
有人背着内疚走得步步艰辛,有人踩着人命不知悔改。
这一秒,江莺发现文字、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的眸底浮起水雾,深吸一口气,疏解闷在心口的压迫感,努力地放缓音调:“小狗,我不会不要你。妈妈不会怪你,奶奶更不会怪你。她们比任何一个人都爱你,我更不会不爱你。”
那边没有声音,连呼吸声都变得孱弱不堪。
红满布眼睛,江莺下巴微颤,欲再说些什么,听到压抑的啜泣。
江莺抬起手挡住眼睛,真的好想去抱抱他。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安静地陪他慢慢地度过这一段黑暗无尽头的痛苦。
过了很久,久到天色蒙蒙亮,落入满城市的白。
“小鸟,早。”
李北说话的鼻音很重,腔调恢复淡漠,却让江莺的心安静下来。
她说:“小狗,早。”
顿了顿,江莺又说:“李北,只要人心中有爱,就会变得所向披靡。”
他沉默了片刻,问她:“江莺,爱你算吗。”
细碎的光偷溜进门缝,江莺的眸底又烫了起来,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算,怎么不算。”
挂了视频,她坐起来,拉开窗帘。
冷灰白的光折射进来,停渡在她细白的脸上,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江莺凝视着远方的天际,手指捻紧颈上的莫比乌斯环戒。
她知道。
她与他之间,不仅有沸腾的爱意,还有长满苔藓开出花的绝望。
腊月二十九上午,下了一晚上的大雪在九点停止,寒风凛冽,万物休眠。而江城的年味在只有冬季开的花泥早市上是最浓郁的地方,江婉瑜提议带她们去转转。江莺以高考在即,学习为重拒绝了。
陈霏穿戴整齐,往江莺房间探了一个脑袋,头上戴着一对狐狸耳朵,穿着红色羽绒服,胳膊上搭着白围巾,狭长的眼尾缀着一道白,自称是:小狐狸闹年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