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昏迷前,仓鼠小温好像看见火舌在争相舔舐着它弱小的身体,但它却感觉不到痛。
死去的人,是没有痛觉的。
在静默中,它向这个世界永久告别。
漫长的黑夜,似乎等不到白昼的光。晏温再次醒来时,发现他已经脱离了仓鼠的躯壳,恢复成了人身。
他惘然站在苍茫的雪地里,举目四望,看见了他的家。
但他搜遍记忆,也找不出与眼前场景贴合的环境,门前宽敞的街道尚未修建,绿化花坛还是一片平地,周围房子零星分布,处处透着凄凉和落后。
在呼啸的风声中,他捕捉到了一道细弱的婴儿啼哭声。
不自觉地循声走去,逐渐靠近那栋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门突然打开了,晏温猛地顿住了脚步,惊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晏清穿着家居服从里面走了出来,此时的他还很年轻,但仍掩不住皮囊下的沧桑,他蹲下身察看襁褓中的婴儿,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婴儿抱进了屋里。
漫天雪花飞舞,寒风冷冽,吹得衣袂翻飞猎猎作响。晏温反应过来了,这是晏清收养他的场景。
心中的弦被触动,他往前迈了一步,急着去一探究竟,忽然天翻地覆,眨眼间,冬天变成了夏天,烈日暑气代替了吹雪冰封。
浓荫绿影下,一岁的小晏温反戴着一顶鸭舌帽,刚学会走路,像一只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前进,目标是几米开外的舔着雪糕的晏清,他张开双手,边走边喊爸爸,咿咿呀呀的要他抱。
晏清把雪糕筒丢进路边的垃圾箱,半蹲下,也展开了双臂,笑着说:“跑过来,爸爸就抱你。”
小晏温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努力蹬着小短腿,跌跌撞撞扑进了晏清的怀里,被掐着胳肢窝,举到空中转了一圈,咯咯咯笑个不停。
光影林丛,辗转着旧时光的欢乐。
场景再次转换。
小晏温长得慢,三岁时比同龄人矮小了许多,又胖嘟嘟软白白的,看着就很好欺负。在幼儿园小班,课间老师会给每一个小朋友分发零食,小晏温的零食被班里的小霸王抢走了,又干不过人家,躲在滑滑梯下偷偷哭鼻子,小齐斯远找到了他,用袖子帮他擦眼泪,奶声奶气地安慰他不哭,把自己的零食全让给了他,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拽着他,去揍了小霸王一顿。
小晏温第一次被小齐斯远的战斗力吓到了,嚼着Q|Q糖的嘴巴张成了O型,目光渐渐由惊恐转为崇拜,还给力地拍了拍掌。
从此,晏温和齐斯远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六岁,小晏温写不出作业被留堂,同学都回家了。他咬着笔头趴在桌上,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啪嗒啪嗒掉泪珠子,本子上的铅笔字糊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才算出来的答案,于是更加委屈了,用手背把本子蹭干净。最后小齐斯远趁老师去上厕所,溜进教室,把作业借给他抄,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时,两人手拉手一起回家。
九岁,晏温参加年级朗诵比赛,获得了一等奖,领着红包|皮的证书蹦跳回家。作为奖励,晏清带他去市里开的第一家肯德基吃汉堡。
十二岁,晏温在中考升学考试中发挥得很好,与齐斯远考上了同一所初中,照片被贴在荣誉栏上表扬,他觉得倍儿有面子,心里特爽,让晏清帮他拍了一张合照,随身携带,逢人就拿出来嘚瑟。暑假学会了游泳,一天都泡在泳池里,把皮肤都泡皱了,晏清限制他每天只能游三小时。
十三岁,叛逆期到来。打篮球时,有别的班男生来抢球场,三言两语起了冲突,晏温怒发冲冠,集结班上的男生和他们干架,脸上挂了重彩,还被请了家长,郁郁寡欢了一周。暗自发誓下次打架一定要叫上齐斯远,有齐斯远在,他不可能被揍得那么惨。
晏温走在时间轴上,脚下踏着光点,引他前行,往事一幕幕如同万花筒般旋转着呈现在他面前,光怪陆离,迷幻兰S柠檬炫目,让他看见、听见,再经历一遍,游览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直到他十五岁,遇见了陈柏言。
少年心动只在须臾,自那以后,一秒切割成无数个瞬间,放大入微,冗长而悠徐。
每一次擦身而过都要侧目,用余光将可望不可及的人拢入心中,细致珍藏。每一次集会都要丈量彼此的距离,想靠近一点,又怕被发现,小心翼翼地偷窥着,在他有所察觉,转头望过来时,匆匆别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路人。每一夜辗转反侧的思念和猜疑,慢慢地养成了一种执着顽固的日常习惯。
嘀嗒钟声戛然而止,时间停止,倒转回流,又急速快进。
刹那间,晏温回到了七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