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他眼中起风
作者: 植物杀手
文案:
那日潭柘寺一别,倪南等了半个月才接到周青山打来的电话。
“倪小姐,我始终记不起我曾为你拍过照。”
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周三爷,不近红尘俗事,整日只爱盘玩他那奇楠。
倪南要做他手上的奇楠。
“听闻京大的玉兰花开了,不如今日我给倪**拍上一张?”
后来,倪南如愿成了他的奇楠。
几多春色惹人沉溺,荒唐一梦终有一醒。
大学毕业,倪南回了西北。
那日倪南说要走,周青山为她开了车门。
某天周青山接到母校打来的电话,邀他去学校七十周年庆作为光荣校友发表讲话。
附中荣誉墙上第二排左起第三个,周青山停驻看了许久,身旁的恩师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他道:“这小姑娘跟你有几分像,尤其那一手字。”
可他的倪倪说自己的字无法见人,从不在他面前显露。
.
倪南坐在姥爷门前的草坪上,她接到来自京城的电话。
“倪小姐,夏日无多,我来西北找你。”
西北那么大,她不说位置,他要怎么去找。
周青山却说:“我曾来过。”
都说当遇见一个人的体温是38.6℃时,有八成的几率是一见钟情。
在冬日的白哈巴村,倪南第一次见周青山,回去后烧了一整夜,姥爷说她是吹感冒了。
她说自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少女的美梦成真。]
.倪南X周青山
.年龄差十岁
内容标签: 甜文 时尚圈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倪南,周青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荒唐一梦,灌满长情。
立意:爱我所爱。
第1章 卷云思
京大的玉兰花开了,两个室友化好妆换上衣服拿着相机出门,到了门口又扭头问倪南,真的不下去?玉兰花开得正盛。
倪南摇摇头。
玉兰花再美,她此刻也是无心去赏的。距离上次与周青山见面已经过去半个月,手机一通陌生电话都没进,平日各式各样的电话号码拨进来,这半个月突然全歇了。
也是怪事。
“阿南,你帮我拿下桌上的保温杯。”
室友高湫忽然出声,扰断倪南正在千转百回的思绪,指尖捏着薄页轻轻合上,因着室友声音有些嘶哑小声,她不自觉也降低了音量。
“感冒还没好么?”
保温杯的功效太好,大半天过去,水依旧烫人,高湫咂了咂舌,低骂一声,然后回答倪南前边问的。
“本来要好了,都怪那王八蛋。”
王八蛋指顾塔,高湫男朋友,两个人分分合合好多次。高湫有欲再说下去,宿舍外面传来高分贝的起哄声,二人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原来是有人借着玉兰花开表白。
三月的风还有些冷,倪南披着薄外套就来到了阳台,高湫紧跟其后。
“真羡慕啊。”
身旁的人感叹起来,倪南的目光朝左偏移几分,扫到她鼻尖那颗痣。高湫这人美得另类,爆炸头,飞起来的眼线,皮肤白净,却总爱点雀斑。
话还在说,周遭热闹起哄声也不断,夹杂中,倪南没听清什么,只猜了个大概,高湫又跟男朋友在闹别扭,这次因为钱。
他人的事,倪南不怎么关心的,也不会追问,对方停了,她也就停了。
高湫停顿了许久,不远处刚确认关系的小情侣抱在一块,她笑了笑,问:“阿南,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倪南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了。
往常对这个话题回答流畅的她居然卡壳了,嗯了半天。
那日潭柘寺长廊擦身而过,身上淡淡的沉香味,落在余光中的奇楠缠在手腕,让她瞬间确定那人便是周青山。
已经走远了好些路,鬼使神差又折返。
倪南想起那日的场景依旧尴尬到不行,她像个冒失鬼一样撞上去,眨着清澈明亮的双眼,长睫一颤一颤的。
手中攥紧的小纸条皱巴巴,那是她折返途中写下的电话号码。
声音怯怯的:“周先生,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六年前,曾为一个小女生拍了张照片。”
周青山那双没有世俗欲望的眼瞧了过来,倪南觉得自己就像那偷了物的小贼,在阳光之下,佛祖面前,曝晒自己的贪欲。
长廊起风,摆钟空灵声随风而来,周青山盯她看了几秒,他说不记得了。
意料之中的事,可失落感还是丝丝密密涌了过来。
倪南无声轻叹:“周……”
周青山的好友小跑过来,轻愉叫着他的名字,到了身旁,自然熟络搭上肩。
这个人,倪南也是见过的。
叫江津砚。
是个花花公子哥,阅人无数,倪南那点小伎俩一眼被点破,他趣味性看着倪南,贱兮兮笑着,他说,怎么来佛前也求不来一个清净呢。
“周青山,你命里犯桃花。”
皱巴巴的纸塞进了周青山的手中。
倪南屏息瞪圆了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纸条就这么进了周青山手里,手僵了好一会。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一首欧美辣歌,在寺庙挺突兀的,江津砚指了指手机去到一旁。
周青山笑了。
倪南就着那一个笑跌宕起伏,猜不透看不明。
他在笑什么呢?
是在笑自己的无知天真,还是不自量力的拙劣把戏。
可能有急事着急离开,江津砚话最多的性子都只用了一句话成为结束语。
“妹妹,哥就只能帮你到这了。”
-
眼睛忽然清明起来,底下的灯光打得好亮,倪南抬手遮了遮,她说有。
高湫没听见,另外两个室友回来了。
声音提得老高,喊着她们两个的名字:“高湫,倪南。你们两个真的应该下去,错过一场好戏。”
从阳台进来,带着些凉意,门关上,最后一缕风偷溜进来,倪南抵唇轻咳一声。
高湫被她一吓:“不会这么快就把你给传染吧。”
倪南摇摇头,说自己只是被刚刚那阵风吹了一下,嗓子不舒服。
“那就好。诶,你们说什么好戏呢,是不是告白啊,我跟阿南在阳台都看见了,也没啥有意思的啊。”
倪南打开衣柜找出新买的睡衣,很极简款,纯白色。搭在手腕正关衣柜,身后高湫猛一声国骂,吓了一下倪南好的。
她话少,总是显得跟群体格格不入,好在室友都知道她的性子,也不会说什么。
等倪南洗完澡回来,手里的身体乳还没放下,高湫就拉着她说她们前面讨论的话题。倪南兴致不大,无非就是小八卦,狗血三角恋之类的。
夜里静了下来,最后一盏昏黄的小台灯熄灭。宿舍都装了遮光帘,其他三个帘子还大敞着,意犹未尽说着八卦闲谈。
一个名字撞入耳中,敲碎倪南那朦胧的睡意。
倒不是周青山,而是江津砚,可说到这个名字,那日场景又浮现在脑海。躲在被窝里的倪南周遭温度迅速上升,热红了脸。
真的是太尴尬了那天。
“卧槽,那江津砚真来京大了啊?我们学姐也太勇了吧。”
“不过很可惜,学姐最后还是被甩了。”
“其实也正常,按江津砚这种浪荡公子哥的性子啊,你不能逼着他浪子回头,你一逼,那就是铁定出局了。”
倪南翻了个身。
翌日清早,倪南在学校操场遇见了昨天她们口中的那位学姐。
倪南跟学姐只是朋友圈点赞关系,这情况碰见了也是有点尴尬。倪南的手半抬,学姐已经先叫了她的名字。
当了足足半小时的垃圾桶,要不是高湫的电话打过来,这垃圾桶还要压一压再装点东西进去。
学姐跟江津砚的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现在从系内知道扩展到全校师生。当初刚在一起时,学姐就可劲秀恩爱了,江津砚前期也配合,天天来接送。
后来腻了,来的不勤了。
这段感情中,学姐是认真的那一方,她固执以为自己能成为江津砚的特殊与另外,能是浪子回头的岸。
“倪南啊,千万不要碰江津砚那一伙人,玩不过他们。”
起风落叶,学姐长裙飘逸,苦笑几声后离开。
中文系的课其实是有些枯燥的,全凭兴趣吊着,坐在前排的倪南课中走神,不合时宜想到周青山。
那一伙人,其中可不就是有周青山在么。
结束一天的课程,高湫把书丢给倪南,让她带回寝室,她要去见男友。
路旁的玉兰一片白,不似群花争艳,素净高雅立在那便让人挪不开眼。
倪南就站在那,一身素色衣衫,清清冷冷一张脸,倒跟玉兰相配,有人驻足,赏花也赏她。
手机响了。
倪南的眼眸一亮,低头翻包找手机,屏幕上“妈妈”二字让倪南再次失落。
“周末回家一趟。”
倪南应了一声好,那头电话就挂了。
倪南跟母亲之间的关系很别扭,说亲近又生疏,总之就是别扭死了。
今日周五,下午没课,另外两个室友约着出去逛街了,倪南到寝室的时候正巧迎面撞见她们两个精致打扮挽手出去。
打了声招呼。
阳光照进寝室,亮堂得很。倪南把高湫的书放她桌上,随后便去到阳台,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在那发呆。
忽然想到老师还布置了作业,闲着无聊不如先去完成了。
于是转身。
楼下停稳一辆库里南,来来往往学生中,周青山缓缓抬眼。
“陆曼,你他妈看上的小弟弟在哪栋宿舍,怎么都是女的,没瞧见男的呢。”
江津砚扭头看后排的女人,一身掐腰旗袍,小披肩随性搭着,手腕纤细,玉指抵着额头,闻声瞧了一眼对方。
有些无语的眼神。
江津砚憋嘴,找周青山讲话,就看见无欲无求的佛盯着学生公寓的某一楼层看,不曾挪开半分眼。
他打趣:“我们周老板这是下神坛,看上哪个妹妹了呀~”
周青山收回眼,“闭嘴,开车。”
“开什么车,不是陪陆曼找弟弟嘛。”
后排的陆曼一口御姐音道:“这他妈女生公寓,你送你前女友送那么多次送出肌肉记忆来了是吧?还是您男女不分了?”
江津砚骂了一声。
-
室友三个人一起回来的,还带着水果和零食,高湫把独一份的零食放到倪南桌上。
头发吹了半干,手心挤着桂花味护发精油,均匀抹在发尾,香气四溢,高湫凑上去闻了闻,说好好闻呀,问她要链接。
这精油是爸爸从苏城带过来的,没有链接。
高湫说了句好吧,然后提醒她袋子有她爱吃的抹茶饼干。
倪南道了谢。
拉开椅子坐下,零食分类放进了抽屉里,颜色相同的摆在一块,一抽屉满眼绿。
她吃零食慢,高湫带的勤。
晚上十点。
京大校园的小招财猫叫了几声后,彻底安静下来。
本着周末,可以熬夜心态,高湫爬下床,摇了摇对面两个床铺,喊起来喝酒。
她买了新酒回来。
那两个室友问,要不要叫倪南,高湫没犹豫说,她不喝,于是作罢。
倪南的确不能喝酒,一滴酒都不能碰的那种。下面小声说话的声音她听见了,翻了个身,睁着眼。
片刻后,她下床说也想尝尝。
高湫惊了两秒,然后给她倒了一点点,还叮嘱,抿一点点尝味道就好了,不要一口闷啊。
她答应的好,然后一口闷了。
倪南第一次听见周青山的名字,青梅在院里结果,她摘了一颗用手摩挲几遍便塞入口中,酸的要命。
倪南看了眼酒瓶子,她问道:“这是什么酒啊?”
“不记得了,好像是什么卷云思吧,顾塔买的。”
倪南脑袋开始晕乎,高湫瞧出不对头,让她赶紧上床。
重新钻进暖和的被窝里,倪南打开手机搜索卷云思。
哪里叫什么卷云思呀,人家明明叫做卷云长相思。
这时候,一通陌生电话进来。
不知道是酒的缘故还是怎么,倪南心跳好快。
些许慵懒沉沉的嗓音入耳,耳尖烫红,倪南屏息敛声。
“倪小姐,大晚上冒昧打扰了,我想了很久,但始终记不起我曾为你拍过照。”
外头夜风大,倪南裹紧了开衫,一门之隔是两个世界。方才在里面,闷热黏湿裹着全身,难受得紧,“腾腾腾”下床跑到阳台,身后的声音都不顾。
一阵风吹散了身体的闷热,却未吹散颅内的。
“听闻京大的玉兰花开了,不如今日我给倪小姐拍上一张?”
朦胧暧.昧的光影中,倪南撞进了一双清明眸子里,而那双眸子渐渐染了昏黄的欲。
第2章 白奇楠
传闻周青山不近红尘俗事,倪南信了好久。常言,看破红尘,遁入佛门,周青山应当便是如此。
直到晚上的十点二十五分,倪南坐进他的副驾驶。
方明白,不入红尘怎知红尘。
周青山陪着好友在校园里哄她那小男朋友,莫名就想到了潭柘寺的那天。少女明亮着双眼,忽闪忽闪的,笨拙来到他的面前。
心思都不带藏一藏的,他一眼就瞧见了。
俗套的开场白从少女的口中说出来,竟让他信了几分,还真有几秒在脑海搜刮记忆。
只是很可惜,印象中他们不曾见过。
写着电话与姓氏的那张纸还在风衣口袋,随手一摸就摸到了,记不得当时如何想的了,一通莫名还有些唐突的电话拨了过去。
十点半关宿舍门,倪南冲出来的时候,阿姨还在窗口大喊:“马上就要关门了!还跑哪去!”
倪南说丢个垃圾就回来,可手里除了握着手机,哪有垃圾的影子。
喝了酒的少女都是大胆的。
她敢直视着他的双眼。
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抖,是紧张引起的,“我还要回宿舍,不能跟你走。”
周青山笑了一下,“我什么都还没说。”
从倪南上车到现在,周青山一句话也没说,两个在狭□□仄的空间眼波流转。
倪蛮抿了一下唇,嗓音很低,喃喃自语:“可是我想跟你走。”
周青山没听清。
“什么?”
“没什么!”
车窗是开了一半的,夜风忽起,倪南猛清醒过来。
偏过头,不敢看他了。
周青山被她的反应惊住了几秒,怎么突然就和炸毛的小狮子一样了呢,这下连自己都不愿意看了去。
手机在响,是江津砚的电话。
周青山点了拒接,静音。
他看向倪南的侧脸,问她叫什么名字。
“倪南,京大中文系大三学生。”
-
帘子被掀开,刺眼的光照着倪南的眼睛,她把被子往上一拉,软声嘟哝几句又接着睡。
这还是倪南第一次睡到这么晚,都十点钟了。
高湫爬上她的床,去挠她的痒痒肉。
高湫笑她酒量真差,那么点酒第二天能睡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
还说,虽然知道她菜,但是没想到能菜成这样。
耳边嗡嗡的,像是要炸了,倪南终于睁开眼。她睡着不愿意醒,也不是酒的缘故,只是做了一场美梦,不想打破。
那场美梦太真实了,双手交叠时温热的触感,周青山身上淡淡的奇楠香,甜凉浓郁,还有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一切都好真实啊,她都要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梦归梦,她还得走到现实中。
宋文女士坐在价值不菲的檀木椅上,手里端着杯茶,倪南进屋她只看了一眼然后又和自己的牌友聊天。
屋里麻将子碰撞一起的声音清脆响亮。
牌友笑着打量一番倪南,夸赞,好姑娘长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随她妈,是个美人坯子呀。
“幺鸡。她哪随我,随她不着家的爸,看那双眼跟性子,简直一模一样。”
上家碰了,出了个九条,牌友间话围绕着倪南她爸转开了。
倪南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边刷手机边听她们的话。
倪钟生工作忙,一两年不回家一趟,在西藏培采集种子,培育他的学生,宋文女士对此意见很大,怎么外人比自己家人还重要呢?
每次倪钟生回来,都落不到一个好脸色,要走时,宋文女士才肯赏他一点甜头,落几滴泪。
倪南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她回来。
“你哟,也就是嘴上说说,看你们家那位今日个要回来,还穿了新定做的裙子,描眉抹红的。”
倪钟生今天回来。
下午四点左右到,宋文女士叫倪南去车站接接,倪南呆坐到时间后就这么准备去,门槛还没踏,被喊住。
“瞧你穿得老气横秋的样子,去,房间里我新给你定做了套裙子,换了去。”
宋文女士的口吻向来都是不容拒绝的,谁拒绝谁遭殃,能被念叨好些日子。倪南的审美是素雅清冷的,衣服总是棉麻料的,素到不行。
可宋文女士相反,爱花里胡哨,亮色系。
果然,红色碎花裙。
吊带款的,还是v领,长到脚踝。
料子手工没得挑,宋文女士不爱去商场买衣服,什么最新款,当下最流行,她不在意,就爱去街头的百年裁缝店瞧。
牌友纷纷称赞,一头黑长发配略微法式碎花裙,外套杏白色开衫,像一朵含苞的玫瑰。
倪南倒不是很喜欢,拗不过宋文女士,最后还换上了一双白色的玛丽珍鞋。
走在路上,倪南浑身不自在。
打了车,车路过京大时,倪南就在想,若不是梦,周青山看见今天的自己会怎么说呀?
也会夸自己好看吗?
阳光温度不强,却刺眼,倪南眯了眯眼,京大攀墙而出的枝叶随风摇曳,车驶入拐角。
倪钟生背了个大黑包,一身冲锋衣,鸭舌帽戴着,远看特像小年轻。倪南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
两个人像好朋友般聊天,倪南跟倪钟生关系比较近,一路上,倪南都在好奇西藏的植物园,更多好奇西藏的神圣。
挂经幡撒隆达,祈求心上人的一生平安。
到家的时候,牌桌散了,宋文女士没下厨,是去馆子里打包了好些菜来,还热乎着。
宋文女士吃着烤鸭,数落起倪钟生来。
怪他不回家,死了跟活着没两样,反正她需要帮忙的时候,都是喊的工人,不像别家,屋里那位招手就来。
小的也随他,不打电话喊回家,也不会主动回来一下。
都是个管不住脚的。
宋文女士抱怨,听着就好了嘛,不要去跟她讲道理说理由。
话题变了又变,落到倪南这里了,倪钟生突然关心起她的终生大事来了,问她在学校有没有谈对象。
“谁看得上她咯,闷得个要死。”
倪南头埋得很低,小口扒着饭,宋文女士说完,还说了几句。
从小到大,宋文女士从来不夸她,无论什么场合,总是先数落点她的不好。但宋文女士却从不吝啬对别人家的孩子的夸赞。
还总是拿倪南跟她们去比较。
别人要压过倪南一头。
-
夜里倪钟生轻声敲响房门,送来一个植物标本,揉了揉她的头,叫她不要把宋文女士说的话放心上,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
倪南点点头。
秋海棠的标本放在了寝室的桌上,宋文女士不喜欢看到这些,每次倪钟生带回来一些标本都是悄悄给倪南,然后倪南再带回学校。
室友看到桌上多出的新鲜玩意,拍照搜索同款,手指戳了戳屏幕,纳闷:“我怎么搜不到这个东西。”
高湫从床上爬下来,“你当然搜不到,这是人家阿南她爸给她做的标本。”
“真好,羡慕了。”
京城降温突然,雨势凶猛,倪南上完课被困住在了教室,室友几人坐在一旁拿手机求救。
前边在宿舍一伙人拿着秋海棠看了又看,忘记还有课了,出门前已经有下雨迹象,时间赶,教室远,顾不上去找不知道已经在哪个犄角嘎达的伞。
四个人坐了一排,忧愁相望。
教室的人陆陆续续快走完了,高湫手机往桌上一丢,语气抱怨:“妈的,顾塔那狗东西,我叫他给我送伞,他说雨太大了!气死老子了!”
倪南给她顺顺气,但是无用。
“阿南,这恋爱狗都不谈,答应我,你独自美丽,做我们中文系独立清冷孤傲的玫瑰。”
可是倪南不想做玫瑰诶。
她喜欢倪钟生植物园里的植物,很多都叫不上名,稀少特别,被人细心呵护。
她没应声,高湫盯着她,眼神传达的意思明显,快点应和我!
倪南嗯一声,声音脆脆的:“不谈狗都不谈的恋爱。”
原本虚掩着门被推开,进来好几位校领导,中间笑脸不断,身子微弓,簇拥着位人物。
如果是周青山,这恋爱狗也会谈一谈的。
周青山的气质太打眼了,无法不被他所吸引住目光,倪南的眼睛想要粘在他身上,又怕她们瞧出端倪,目光变成躲闪。
他就穿了身白衬衫,黑裤,手上没有名表,只有手串缠腕。
慵懒舒闲的气质,往那一靠就是焦点。
倪南心跳的好快好快,脑袋也不由自主想到那晚的梦,眼神偷偷瞥了一眼周青山骨节分明的手指。
心底杂念邪念如同火山喷涌出来。
怎么敢的啊倪南。
怎么能在大庭广众,校领导面前肖想的呀。
耳尖红了透,手心冒着微汗,身上没有降温的凉爽,满是燥热。
“你们哪个班的,怎么还在这?”
领导指着她们四个问,似乎觉得她们碍眼了。
女领导借了把伞给她们,可只有一把,她们有四个人。于是乎,那两个室友先回去,然后再拿伞来接倪南跟高湫。
教室不能再待,里面兴许在谈论什么顶级不可说秘密。走廊湿哒哒的,高湫蹲在楼梯口,倪南站在一边。
高湫说她跟罚站似的,站那么笔直。
倪南笑了笑,不言。
这个位置能透过窗户看见里面,周青山取下了奇楠把玩在手间。
倪南叹,如果自己是那白奇楠多好啊。
高湫叛变,留下倪南一个人在走廊,尴尬死了,室友还没送伞过来,教室的人都出来了。
周青山没跟领导们一块走,在倪南身旁停了下来。
那一刻,倪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要是他还记得自己在潭柘寺留了张纸条,真的会尴尬死的。
潭柘寺那日的勇气从何而来,不得考究了,反正现在她没再往前走的勇气。
单方面的喜欢就应该无人知晓,不见天光的。
声音从头顶落下,他喊她的名字。
“倪南。”
品出了温柔缱绻的滋味,倪南觉得自己昏头了。
给室友发去短信,让她们不用再来教学楼了,自己有伞了。
周青山的副驾也算得上伞,遮风挡雨。
车辆平稳开在校园,路旁有学生拿手机拍车,这车应该很贵,是名车吧,倪南不识车,觉得都差不多。
停在女生公寓楼下,车门未开。
倪南手把在车门把手上,准备道完谢出去,就听见周青山低沉好听的嗓音,分外撩人。
“倪小姐,今日应该不着急回宿舍了吧?”
第3章 玉兰花
“不、不着急。”
倪南回答完后才恍然发现,那晚不是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了的,她借着若有似无的酒意,走时占了周青山的便宜。
占完就麻溜跑了。
想到这里,倪南羞愧低下了头,怎么能占完就跑呢。
是应该给个交代的。
“雨貌似停了,答应给倪小姐拍的照,还没拍上,赶巧就今日吧。”
倪南还是比较喜欢他叫自己全名的。
抿了抿唇,抬头看向窗外,雨天光线不好,手机拍出的效果会减弱大半,拍不出白玉兰的好看。
而且自己没化妆,衣服也不搭玉兰。
但是拒绝了这一次的机会,很难保证再有下次,人生那么长,玉兰花的年年都开,周青山却不是年年都能见到。
京城那么大,一条街都分了那么多岔路,有时候能远远看上一眼,有时候一两年碰不上一次。
无人知晓的暗恋,说来满是心酸。
这小姑娘当真是话少,内向腼腆,也不知道那日潭柘寺单枪匹马怎么敢杀上前的。
“倪小姐觉得如何?”
这还是周青山第一次这么追问一个姑娘,往日里,他看都不多看一眼其他姑娘的,别提问和追问了。
“那可不可以等我上去把书给放了,顺便换身衣服啊?”
跟周青山讲话的时候,声音总是不自觉变软好多,明明一个正常的询问,听起来都像是在撒娇。
“等你。”
脸上不自觉溢出笑,白皙透亮的脸蛋染了薄红,倪南推开门进到寝室。
春风徐徐呀。
周青山的那句“等你”,过分心动,他说那话自然,就好像他等她已经很多次,男朋友等女朋友那种等。
她们都说,要让男生多等等。
拉开衣柜,一柜子的长衫连衣裙恍入眼帘,穿什么好呢,倪南纠结起来了。
要有小心机能吸引到周青山的目光,却也不能与白玉兰的雅起了冲突。
倪南从衣柜拿了两身裙子问室友哪个好看,室友往左手那件一指,给出的理由也简单粗.暴,看你买回来没穿过。
换好衣服出来,再问室友,室友放了手机,手摩挲下巴,意味深长看着倪南:“不对头啊,你是不是要跟男人出去?你之前说有伞了,是不是也是那个人送的?”
“哪个系的?是不是在追你?”
倪南赶紧说不是,“是高中同学来了,让我陪他逛逛京大。”
应该也算是高中同学吧,同校不同级的那种。
室友还是蛮相信倪南的话的,太乖了,而且三年来,也没听闻倪南身边有个谁,追她的倒有,但是都不长久,很快能把目标对准下一个。
系里的人把倪南定位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倪南就是典型的清冷美女。
也怕等太久。
简单化了一下,就挎包走。
公寓下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倪南快走到车面前了,停下脚步,望向四周。
看这辆车的不少,她这么上去,到时候肯定会在校内论坛掀起大浪,闲言碎语最烦人了,解释不清的。
以前有学姐被人言而患上抑郁症,最后退学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车呀,怎么都这么稀奇。
后来倪南才知道,这车低调得很,是车牌高调着。
周青山是真准备给倪南拍照的,那晚之后,车里放了台相机,讲不清的,总觉得还能跟这姑娘遇上。
他好多年没拿相机了,也没买新相机,还是二十几岁的买的,拿出去拍了一次照片,后面就闲置落灰了。
倪南手腕空空的,拍照总是差点意思,她也有手串,不过都是些不上档的,在周青山面前不好意思戴。
他手上的可是白奇楠啊。
倪南心念,把自己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来一串。
“戴上这个。”
是周青山从不离身的白奇楠。
倪南呼吸一窒,不敢相信问道:“给,给我吗?”
“还有其他人吗?”
他懒散随意拨弄几颗珠子,笑了一声。
拍完照,周青山也没问她要那串奇楠,倪南指腹摩挲光滑有光泽的珠子上,似乎上面也残留他的温度。
到了公寓底下,倪南把手串还给他,眼神贪念留了几秒,不巧被他捕捉到。
低沉撩人的嗓音落在耳畔,倪南忽地一热,心想自己的眼神有那么炽热吗?
周青山问她,喜欢这手串?
倪南不知该怎么答,说喜欢不大好,说不喜欢也未免太违心了,关于周青山的一切她都喜欢,何止奇楠啊,边角料让她捡着了,都可以开心好多天。
只是很可惜,周青山说这手串对他意义比较重,不方便送人,若是她喜欢,下回送她新的。
倪南长睫扑闪几下,软声应了句好。
她叫不出名字的车消散在风中,几片落叶,落在肩头。
-
照片是等了快两个星期才收到,那时候玉兰开始凋零,倪南和室友走在一块下楼梯。
她们在讲变态教授的残忍手段,如何摧毁她们年幼天真的心,倪南听的不认真,应的敷衍,她低头翻看手机。
加了微信好友,愣是一句话没聊。
这还是第一次聊。
戳了他的头像好多次,一条横岗的朋友圈差点让倪南以为自己被删了,如果不是点转账时没有弹出提醒,她真的会很难过。
那张照片倪南当作了和他的聊天背景。
松弛自然的美,清泠泠似身后枝头一点白的玉兰,望向镜头藏羞的小心思。
倪南那点小心思藏不住,和周青山待一块的时候眉眼都是弯的,论谁一看都是不对劲。
谁都会问两句,偏周青山不问。
倪南约了京城最难排的一家饭店,为了谢谢周青山,饭店难约,人也是。
那天发完照片后,匆匆聊了几句就结束了话题,倪南时常想,是不是自己嘴笨啊,把天给聊死了。
她找的不勤,怕他反感。
约了大概三次,才把人给约上。
古色古香的装潢,线香缕缕生烟飘浮空中,精美绘画屏扇后传来服务员的声音。
“先生,这边请。”
周青山来了。
一丝不苟的正装,落座解开袖口扣子,往上卷了一圈,懒散随意起来。
随后撩起眼皮往对面看过去,葱绿玉坠子垂在胸口,杏白色抹胸连衣裙,小开衫搭着,黑长直用木簪子半盘,禅意足。
白到发光的皮肤,无辜的双眼微抬时,生出脆弱的易碎美。
枝桠嶙峋中清冷素雅的白玉兰。
周青山是对她有点兴趣的,这些天的反常行为已经不像自己。
倪南第一次约他的时候,正在谈合同,酒桌上,恭维的话此起彼伏,小姑娘怯生生询问的话语突然出现在眼前,周青山都能想象出她的神情。
可是太忙了,只能婉拒掉。
第二次,是在酒后回公寓的时候,还是之前那套话,周青山觉着这姑娘还挺执着的。第三次,合同敲定,他连忙赶了回来赴约。
身上衣服都还是签合同那身。
饭店东西死贵,再难吃也会多吃几口,倪南夹了片油麦菜,清水味的,还不如宋文女士炒的。
倪南试着找话题,可是太无趣了,而且这个时候,她的脑袋就跟宕机了一样,生活点滴都记不起。
到最后蛮尴尬的,话说的毫无逻辑,语无伦次。
在喜欢的人面前智商会降低,嘴会笨,磕磕绊绊说不出句完整的话,眼神肢体不自然,想要掩盖自己的有所图,却不知道那点不轨之心已经暴漏无疑。
周青山就看着她笑。
这单是周青山买的,他说京大后街有家川菜馆味道不错,价格实惠。
-
把人送回学校后,江津砚组了个局,喊他去。
郊外的家中,喊了一大帮人,江津砚的酒肉朋友,各色各样的人,不乏小年轻,打扮得花枝招展。
周青山的气场太强,一进去,原本吵闹的大厅安静了下来,那一身正装太严肃了。
陆曼觉得好笑,墨绿色旗袍,扭着盈盈细腰走来,挽着周青山的手,柳叶眉微扬。
“周老板,瞧把这群小年轻给吓的,来,笑笑。”
他们三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周青山跟江津砚一直同校,陆曼大学去了波士顿,前两年才回国。陆曼这人风情摇曳,一颦一笑都挠人心,着实迷人。
从未有过什么花边新闻的周老板,唯一传过一次的就是跟陆曼。
周青山不着痕迹松了手,眼神往陆曼小男朋友那瞥了一眼。
陆曼新谈这个,醋意浓浓,脾气也不小,这下看周青山的眼神,似乎想就地把他给刀了。
场内气氛回流,死亡金属乐的摇滚强有力穿透墙面,手机贴着耳好像都在震动。
倪南到宿舍发现自己的校园卡从开了小角的包里滑落了,应该是掉到了车座底下。
打电话给高湫,欠了顿奶茶才把人给求下来刷卡,这个门卫叔叔太不近人情了,论倪南好话说尽,也不半分动摇。
“校外人不允许进校。”
门卫叔叔认定她不是校内的,他说,从那车下来的,谁知道哪门子行业的,别来污染了神圣的校园。
倪南都快气哭了。
这门卫新来的,不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和善的叔叔,吊儿郎当坐在那,眼神带着戏谑打量倪南。
高湫那个暴脾气,跟她头发一样,拉着倪南准备走的时候,门卫还嘀咕了一句,她当场就跟人骂起来了。
回到宿舍用尽毕生所学,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投诉到校领导那。
电话里头的女声委屈死了,问他能不能把校园卡送过来,或者她去取。
周青山换了只手拿手机,说行。
刚挂断,江津砚从里头出来,旁边还跟个女生。
“我们周老板搁外面待着做什么,外头又没娇娇儿。认识一下,京大的女学生,中文系的。”
周青山反问了一句。
“中文系的?”
第4章 白裙子
晚十点的时候,倪南接到周青山的电话。
此时宿舍门已经关了,周青山把卡交给了宿管阿姨,倪南下楼去拿的时候,阿姨问她,谈爱了啊。
倪南摇摇头。
阿姨还夸周青山长的帅。
夜里快睡觉的时候,高湫在跟男友煲电话粥,各种荤话信手拈来,她听着都脸红。
拖高湫的福,那晚倪南做了人生中第一个艳梦。
-
昨晚下了雨,地面水迹未干,早八点,赶课的人奔跑着往教学楼赶,凹下去的坑溅起水花。
倪南白裙子脏了。
“操,赶着去投胎啊!”
也波及到了旁人。
倪南的好心情突然就没了。她这种性格,即便是别人的错,她也学不会大声去呵责,妄想摆事实讲道理。
别人哪会听,不耐烦就走了。
室友递过来湿巾,走到边边上去擦,越擦越脏。
“算了,下了课我再回宿舍换吧。”
手心攥着湿巾丢到了垃圾桶里。
上大课,两个班一起上,倪南跟室友坐到倒数第三排的位置。教室空了挺多位置的,老师随机点名。
后排吵闹坐进一伙人,倪南回头看了一眼。
旁边的室友掩着鼻子,拿书本扇风,“味道好冲。”
是花香调的浓香。
倪南回头,“是有点。”
她也不爱这种香水味道,她比较爱木质调的,清冷远离俗尘的感觉。
课上讲小话的声音就没断过,倪南低头记笔记,忽然手一抖,字不成形。
周青山。
这个名字落入耳中。
原本说下了课回宿舍换裙子,铃声一响,高湫伸懒腰起身,拍了拍倪南的肩膀,喊她:“走,回宿舍。”
“不回了。”
高湫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要回去换裙子嘛?”
“就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倪南取下手腕的皮筋,扎了个低马尾,两鬓的刘海垂落,说完这句话后,她始终低头握着笔,手上的动作不停,仔细一看书面,却是毫无内容的乱写。
眼眶酸涩的泪打转,刘海遮掩住了滴落痕迹,周遭欢声笑语,皆与她无关。
到了饭点,倪南也不去,一到宿舍就躺下。
昏暗的黑,不见一丝光亮,倪南头一次讨厌这个遮光帘的遮光效果那么好。
室友发来信息问她,要不要带什么吃的回来。
泪腺失禁,止不住落泪,枕头都沾湿了好大一片。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捧着手机,敲字回复。
跟周青山的聊天框在置顶,卡送到后,她道了谢,他礼貌回复,后面没有话语。
他不是不入红尘,只是不为自己。
那日的野心勃勃在这一刻被击碎成灰,明明在他面前已经竭力表现自己,可最后都是无用功。
倪南开始讨厌自己不活泼,沉闷无趣的性格。
也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穿着保守,勾不起周青山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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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老宅一趟,家中老爷子旁敲侧击问他谈女朋友没有,什么时候能让他抱孙子。
周青山品着茶,摇头轻笑:“您就少操心我的事了,院里的芍药都要凋了。”
老爷子心明,这是没有了。
杵着个拐杖走到院里,摆弄自个宝贝着的花儿,叹气声连绵,话里还在说江家那小子怎么就那么招女孩子喜欢呢,自家这小子长得也不差,怎么女孩子都带不回来。
老爷子是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孙子在京城是多少女生眼中的梦中情人,细数起来都能堵了一条街的道。
这些人中只不过都入不了他的眼。老爷子还在说,提到“大学生”三个字眼,周青山想到了倪南。
学生卡掉落在缝隙,找的时候不好找。车内灯光较暗,他右手捏着学生卡的一角。
那张白底证件照是倪南在学校食堂的打印店拍的,老板不给p一下,忙完部门的事情快要累死了,一脸疲惫拍了这张证件照。
若不是骨相皮相都上乘,还真架不住老板那随意的一拍。
周青山盯着证件照上的人瞧。
脆弱易碎令人生怜。
傍晚回了京城。
处理了一些工作的时候,这才得空去看手机上的信息。
江津砚发信息一直没得到回复,直接一通电话过来。
那头声音嘈杂,可能又在泡吧,有女生嗲着声音喊江哥哥,被他“去去去”给打发了,寻了稍微清净点的地,点了支烟。
“怎么外头都在传你跟中文系的妹子好上了,你还真喜欢那样式的啊?”
人他介绍的,嫌弃也是他嫌弃。
周青山的胃隐隐作痛,从药箱里翻出胃痛的药,含水咽了下去,嗓音沉沉:“什么?”
“就昨晚上那个妹子啊。”
有了点印象,跟倪南一样是中文系的。
江津砚给他念外头的传闻,京大的论坛火爆贴,中文系系花的新男友,如何如何,有离谱的,说二人早已订婚,毕业就领证结婚。
这比跟陆曼传的那次还离谱。
听着都觉得搞笑,江津砚笑得直不起腰,长截烟灰随着他的抖动,啪嗒落地。
周青山不觉得好笑,难得动怒。
倪南这一天心情跌宕起伏,眼睛都些肿了,坐在椅子上,抽纸擦了眼泪,面前的电脑在播放超级催泪的一部电影。
倪南哭的稀里哗啦。
一直没有动静的手机响了,倪南瞥了一眼,哭的更厉害了。
室友都围了过来,到底什么电影能把她哭成这样。
“这什么电影啊?这么好哭嘛,我也看看试试。”
“假如爱有天意。”
嗓子也有点哑,电影播放片尾曲,倪南点了暂停,手机来电话了。
她走到阳台去接。
“喂?”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声音夹杂的哭腔明显,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周青山站在阳台上,窗外清冷。
“哭过了?”
倪南差点没忍住又哭起来,这个人什么意思嘛,不是和别人好了吗,干嘛又给自己打电话啊。
不应声。
“那个女生,江津砚带来的,我不熟,也没什么关系。江津砚你认识,潭柘寺见过。”
他这是在解释么……
倪南心忽然就软了,好没出息的,那点委屈也没了,抽泣着鼻子,嘴上却说:“我才不是为这个哭的。”
“那是什么?”
手紧紧攥着衣摆,咬了下唇,她说:“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穿了白裙子,有个同学跑的时候没注意踩到水坑,脏水都溅到我裙子上了。昨晚的雨好大的……”
昨晚雨是挺大的,周青山给人送完卡,刚出校门就倾盆大雨。
周青山嗓音含笑:“这样啊……”
倪南觉得他在不相信自己的话,“那条裙子我很喜欢,裙摆脏的那一块都洗不干净了!”
语气软软的,乖可爱的,这样的倪南比起之前更有生活气。
她这话像是在责怪周青山了。
“那我赔你一条新的,好不好?”
语调跟哄小孩一样,倪南却受用,喜欢到不行。
晚风不解燥热,压箱底的小风扇被细细擦拭一遍,转头摇动一夜,少女侧躺,嘴角都是上扬的。
第5章 青梅酸
学校后街的川菜馆周五打半折,生意火爆。
倪南下午突然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有关于那个门卫的事,投诉信已经收到,做了相关处理,问倪南还有什么诉求吗?
倪南是很懵的状态,投诉信是高湫匿名写的,学校却找到了她。
老师又柔声问了一遍,还说没关系的,有什么诉求就说出来,学校会处理的。
倪南只需要他一个道歉就好了。
那人道歉也不诚恳,还怨恨倪南害他丢了工作。
跟周青山约的时间快到了,也不想多纠缠浪费时间,跟老师道完谢就走,不理会身后男人嘴里的骂骂咧咧。
是个关系户。
但好像这次碰到关系更硬的,上面也不保他。
川菜馆很地道,内部装潢也简单,属于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那种馆子。位置定在二楼靠窗,稍微有点雅致,窗外有颗大树。
日落西山,树影婆娑,一缕光透过窗户照在周青山的手腕,似是春光乍泄。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那么久。”
倪南不自然往下扯了扯衣摆,原本就v领的上衣,这下更v了。
高湫给她化的妆,明艳中带着叛逆,标志性飞起来的眼线,倪南头发偏细软,泡面卷是卷不来的,卷了个大卷。
一路上风吹,卷也不那么明显了,多了份慵懒。
这一身都古怪,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各美各的,搭在一起不和谐。
赴这场约,想要精心打扮,未曾想用力过猛丢了自我。
倪南不太自信坐到了椅子上。
周青山说他也刚到一会,算不上等了很久。他的眼神在倪南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是自己妆花掉了么?还是腮红打多啦,像个猴屁股?
倪南止不住想。
化妆的时候,高湫感觉腮红不显色,拿刷子扫了好多次,倪南出来的时候拿小镜子看了一眼,两颊有些红了。
折回宿舍问高湫,拉到自然光下去看,高湫挺满意自己的杰作,不觉得腮红打多了,她说一切恰到好处,完美。
不适合自己的风格,倪南像是偷穿大人高跟鞋的小孩,摇摇晃晃要摔倒。
她都不敢抬头让周青山看清自己的脸,总是躲闪看窗外,用手挡着半边脸,衣服往后扯了扯。
好丢人啊。
“这家店的冰粉儿味道不错,可以试试。”
倪南轻“啊”了一下,然后连忙说:“好,我都可以的,不挑食。”
他笑了下,翻菜单,又勾选了几道菜。
倪南看着他修长的手握笔画勾,抿了抿,找话题:“周先生常来这家店么?”
菜点好了,服务员上前拿走了菜单。
“读书的时候常来,毕业后这还是第一次来。”
倪南脸上露出惊讶,其实是有点夸张的,因为她知道周青山是京大毕业,“周先生也是京大毕业的呀。”
不止是知道他大学毕业哪所高校,还知道高中就读于哪儿,知道他一切的喜好。
那点夸张,周青山瞧在眼里,并未点破,顺着话点头。
话题引到了大学生活,倪南跟个好奇宝宝一样,问周青山在学校都会做什么呀?有没有参加过社团之类的活动?说完以后又自我回答,像他那样的大忙人应该不会在校园里多停留。
尤其学金融的。
据倪南从室友口中所知,金融系的学长很早就开始创业,重心放在校外。
周青山也的确没什么丰富的校园生活,像江津砚的生活十几本书书写不完,而他一两页简述完。
菜陆陆续续上齐。
周青山点太多了,倪南是个小鸟胃,吃不了多少,而他自己,常年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胃病,这些辛辣食物,他不能多吃。
问了打包盒,倪南把几乎没动过的菜打包回去。
室友一眼看到的是她左手提着的黑色山茶花手提袋,这可不便宜啊。
吃的都被冷落了。
两个室友围在她身边,等她拆包装。
“谁买的呀?这么大方!”
的确挺大方的,她那白裙子就是从古着店淘来的,花了三百块左右,周青山送她的这条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从川菜馆出来时,周青山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倪南是认不出来的,这回车牌号跟之前不一样,车也是不一样的。
那个装着白裙子的袋子就躺在后座,倪南刚上副驾,周青山侧身拿了过来。
他说话的声音特别蛊惑人。
“下次穿上我看看,合不合身。”
层层包装,倪南拆的小心,动作慢,室友看着心里急死了,恨不得上手替她去拆。
这条裙子倪南在妈妈书架里杂志见过,之后也在时尚平台刷到过,很不好买。
室友对包比较感兴趣,聊了几句,都没八卦什么,灯忽然灭了,班群里在说停电了,不知道停多久。
那晚上室友想八卦询问也都被这突然的停电搞忘记了,注意力转移,骂起这电早不停晚不停。
不觉讲到高中的时候,每次上晚自习最期望的事就是停电,那两个室友一个高中上来的,聊起来太多共同趣事,倪南有心也插不进去。
开了盏小灯,快没电了,光也比较暗。她伸出去摩挲着裙子,暗自出神。
-
附中的晚自习极少停电,在倪南印象里就停过三次电,班主任提了三次周青山。
周青山是她们学校的名人,成绩优异,他们用“百年难一遇的天才”形容他。
教导主任常挂嘴边,教训起不听话的学生时,总会搬出周青山来,他是正面教材。曾任周青山班主任的老孟却不爱提。
老孟在晚自习停电时,看下面死气沉沉一片,后排有哀声道怨之音,提到了周青山的名字,那是倪南第一次听到。
同桌嗤笑了一声。
“又是这个名字。”
同桌是个男的,学习成绩不错,就是人顽皮了一些,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故以常常被教导主任请去喝茶。
彼时倪南正划线到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她抬起头,看向同桌,“你知道他?”
同桌伸了个懒腰,语气不耐烦,“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名字我耳朵都快听到起茧子了。”
十七八岁的周青山应该是所有女孩子都喜欢的那个男生,干净清爽,学习优异,为人还没有架子,写了一手好瘦金体,常常帮着同学出板报。
倪南左耳跟右耳传来同时周青山。
老孟说,他办公室还留着周青山停电时候,用小电筒写的一幅字,批判学校三番两次停电。
院里的青梅结果有几天了,倪南手里的卷筒放到了石椅上,风大折断了枝,青梅垂垂。
宋文女士从屋里倒水出来,看见她吃了一颗青梅。
“你发什么神经,青梅酸的要死,谁像你这个吃法的。”
真的好酸。
灯光明亮,推门声随之而来,高湫手里拿着打包的煎饼果子跟奶茶。
“谁去后街的川菜馆啦,怎么没点那里最好吃的凉粉啊!”
“倪南去了。”
倪南恍然回神,把装裙子的盒盖上,拉开抽屉翻找台灯的充电器,插上。
手机屏幕一亮,连续进了三条信息。
倪南的脸倏忽一下红了,风也裹挟了闷意,双手抱着手机,心底偷乐,指尖打字飞快。
柔软的脸颊传来一股凉意,倪南眼珠子往右转,吓了一大跳,赶忙把手机覆盖在桌面。
高湫的手握了冰奶茶,还带着凉意,戳了几下她的脸颊。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啊……
“好像腮红是打重了点……白天怎么没觉着呢……”只听见高湫喃喃道。
倪南松了口气,那应该是没看到了。
“有嘛……”
倪南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掌心温热,将那点点凉意都捂散了去,脑海不自觉想到和周青山的聊天,更烫更红了些。
不是腮红,是脸红。
-
跟周青山的再见面是学校举报的活动上,倪南是负责写邀请函的一员,有入场资格。倪南向来不喜欢活动,这个资格自然放弃了。
在活动前两天,倪南从图书馆出来,下阶梯时有人叫了一声她,班长抱着一堆东西过来,两个人走走聊聊。
东西多,班长又是爱聊的,侧着个头声音高昂,一不留神就撞了人。
散落了一地的邀请函。
相撞的两个人互相在说不好意思,倪南俯身去捡掉在脚边的邀请函。
红色硬纸张,印着京大校徽与大门建筑。
她赫然看见周青山的名字。
辅导员听到倪南改变想法的时候蛮诧异,手中的笔搁置在一边,抬头看着倪南,似乎是要问个原因来了。
倪南来之前就查好了官方说辞,此时应对起来,除了那点别有用心说起来眼神闪躲,其他话语说起来格外诚恳。
这姑娘的专业成绩上游,又听话,是老师喜欢的类型。
辅导员告诉她,得跟上面汇报一下,这次活动来的人比较重要,不是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
好几天都没睡好,心里惦记着东西,睡不着又醒得早。
那几天里,宿舍的早饭都是倪南给带的,起太早了。
悬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下。
倪南素颜去的,本来是想画个淡妆,但是时间忽然提前,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白裙子熨烫了一半,顺手捞了一件搭在椅子上的衣服套上。
作为企业家出席的周青山是被众人簇拥的,身边还有好几个美女在。
倪南远远就看见他了,没敢主动去打招呼。
那种感觉其实很不好受,平行线的人互相相交,她进入到他的部分领域,窥探二三。那是曾经梦寐以求的,有些短暂交集,可现在却贪得有厌,想要更多。
倪南不对这次能搭话再抱有希望,周青山径直走了过来,校领导亦步亦趋跟着。
“倪南,你躲什么?”
第6章 鸽血红
“躲”之一字,倪南认了。
她在摸鱼偷懒,一排领导过来,她能不躲么?更主要的是,她没化妆,不好意思让周青山看见,连着几夜作息紊乱,额头爆了小痘。
方才绕他转的女生,都是明艳型长相的,红唇大波浪,妆容精致,漂亮死了。
明明来这就是为了见他,此刻真见到了,怯意浓浓。
等到活动结束,倪南换上了那条白裙子,很合身,腰封随意束了结,慵懒垂着,白皙的脖颈戴上唯一一条珠宝。
鸽血红。
倪南二十岁生日那年,宋文女士带着她去老熟人那挑礼物,新来一批古董珠宝,那人全摆了出来,让她挑。
那人的语气让倪南感觉自己像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样,这面前的一堆不值钱,论斤卖。
若不是指了一串最朴素无华的珠宝,那人说出惊人价格来,倪南是真的会认为珠宝跟菜一样。
宋文女士喝着茶,看了一眼她问的,不满说道:“多大点年纪,净喜欢黑啊白的,你这个年纪就适合那些亮眼的。”
“就那个,鸽血红的拿来给她试试。”
倪南其实不大喜欢红色,她后来还看了其他的,宋文女士太强势专横,二话不说结了款,袋子递到了倪南手上。
一直都是这样,不顾她的想法,我行我素。
倪南抬手想把项链解下来,室友从食堂吃完饭回,脸上的惊讶还没收敛,拉住她的手往阳台走。
“你快看那,我的梦中情车啊!就之前我给你看过的限量款车,有生之年我窥得其真面貌,死而无憾了!”
倪南看了过去,是周青山的车。
他的车好多啊,总是不重样。
室友还在念,夸了车的外观,又谈到车主人身上来。
“也不知道开这车的是不是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车窗半降,倪南鬓角发丝被风吹摆,京大来来往往学生,情侣手挽手提着新鲜水果,嬉笑打闹。
倪南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周青山。
不是大腹便便的老男人。
是非尘世的清冷谪仙,是她喜欢了好久好久的人,是她一直追寻的光。
凛冬倒春,破碎的夜晚,唯“周青山”三字支撑。
行驶到十字路口,红灯,车停下来。周青山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偏头去看倪南。
这裙子衬倪南。
裙摆被死死攥住,面颊绯红,低垂眼眸不敢抬头,周青山不由笑,这小姑娘这么紧张做什么,自己又不是吃人的怪物。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遇见这样式的。
说清纯,她又有自己狡黠的小心思,论段位,她又只有满腔真诚。复杂可爱的小姑娘。
周青山不近女色,不代表女色不近他,形形色色的人为了站他身边,什么样的手段花样没试过,他不为所动。
偏偏这么一个真诚怯怯的姑娘勾住了他。
红灯进入了倒数。
“倪南,你要想好了。”
周青山带着些疲惫感嗓音缓缓随风落在耳畔。
公益活动,周青山是个大忙人,话都没有说上几句,被打断了好多次,最后是真的有事要走,周青山对她说,“要跟我走吗?”
一语双关的走。
倪南回宿舍的路上,遇上那个学姐,神态疲累,穿搭妆容都随意。不要靠近江津砚那伙人,玩不过的,那时候学姐这样说的。
五月的风吹到倪南身上,心底满是闷热,明明还是需要薄外套的季节。
小姑娘的语气坚定,不带半分犹豫,一双眼清亮,忽闪忽闪眨着,不是很明显的大外双,小内双,显无辜感。
清月悬挂于空,洒落一丝光亮,这姑娘的眼里像是盛了水。
“我想好了的啊!”
-
江津砚的局,姹紫嫣红里一朵白倒也惹眼,场内的人纷纷侧目。
罕见之景,周青山居然带了人来。
腰间酥酥麻麻传来,周青山自然搂住她的腰,领她往场内走去。
落在倪南身上的目光超级多,男生则在好奇,这女生什么能耐,能获得周三爷青睐,女生更多是妒羡,眼神灼灼,要将倪南烧穿。
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倪南还在旁边,就有女生穿着恨天高走不稳路要摔倒,她心中郁结,还要装作大方。
倪南有些累,说想休息一下。
周青山带她去了江津砚二楼的私人场地。柔软的沙发往下陷,倪南往后靠,腰后多出一个抱枕。
“靠着,舒服些。”
倪南声音很软,说了一声谢谢。
周青山低笑,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沙砾感的指腹不经意摩挲而过倪南的耳垂,好似还轻轻捏了一下。
他叫她不用那么客气。
耳垂有些发烫,倪南低下头,双手摆在大腿上,手指绞着手指,面色潮红。
这样的亲密,倪南哪里敢想过啊。
她是一点都藏不住情绪,生气害羞都叫人一眼瞧出。
周青山爱逗她,脸更红了,他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坏,怎么存心逗人家小姑娘呢,可是听她带着愠怒的软声连名带姓叫自己……
怪喜欢的。
“周青山!”
倪南抬起眼盯他,不过两秒,错开了,还是无法坦荡清明看他,仿佛多看两眼,那年凛冬的动心会经风一吹,一览无遗。
“嗯?”
“你别逗我了,”倪南偏过头,小声说着。
周青山恍然点点头,低声一笑,手指勾着她的发丝,绕指缠,“行,不逗你了。”
倪南又开始心慌了,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没味啊?她扭过头,想给自己解释一下,“我,不是……”
磕磕巴巴,不是什么,又说不出来,涨红了脸。
白皙无暇的肌肤渡上红晕,今日的落日很美,她胜那橘色日落千万倍。
周青山心底暗自苦笑,二十四岁那年,他随母去潭柘寺烧香拜佛,母亲祈祷完父亲身体健康,后又想起自己儿子这么久了,身边也没个人。
周青山自然不愿求什么姻缘,让江津砚跟陆曼知道这事,得笑个几天几夜。
也记不清怎么就随着去了,就记得主持说他三十二岁那年有劫,不小,危及性命,姻缘在劫中生。
门在这时候被推开,江津砚卷携着浓浓酒气过来。
“你果然是在这里,在楼下找了一圈没见着人,还以为你丫的跟叶子一样,放我鸽子。”
“听说你带了个年轻女孩过来,看着像是个学生——”
眼神一瞥,看见了背脊挺拔,坐的十分端正的倪南,跟潭柘寺见面时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很细微的一些变化,说也说不上来。
万花丛中过,片叶沾满身的江津砚对倪南印象还蛮深。
“原来是潭柘寺的那位妹妹啊~”
腔调还特意学了宝玉。
没个正型。
江津砚一来,自然不得安静,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都是他旗下的人。
男的女的都有。
这私人场地,他也大方,给员工福利一起享用。地方很大,外面露台适合饮酒闲聊,里面檀木色书柜展品很多,书是没有,一旁还放置了台钢琴。
墙上挂着书法。
有一位女主播指着“曾许人间第一流”那幅字说:“津砚哥,这是你写的嘛?好厉害啊。”
这是江津砚朋友圈背景,他也曾发过朋友圈,配文是:闲来无聊。
很装逼。
倪南进屋第一眼就看到墙上的书法,是周青山的字,她临摹许多个夜晚字迹的主人。
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往墙上看,有几次走神还被抓包,周青山就握住她的细腰,惩罚般掐上一下,然后低语问她,看什么呢?
“看你呀。”
周青山捏捏她白皙的后颈,笑道:“眼神也没往这挪一分。”
半叹:“小姑娘学会哄骗人了。”
倪南红着耳尖哼哼两声,说没有。
劲瘦风骨,一撇一捺锋芒毕露,周青山写了一手好瘦金体,这些字比起高中时候更老练,笔力更劲道。
也更凌厉了。
她说在看他一点都不假,见字如见人。
复古黑胶唱片机响起音乐,悦耳的粤语传开,是哥哥的《春夏秋冬》。
江津砚哼唱两句,回答那个女主播,一点都不心虚,说是。
周青山忽地嗤笑一声。
倪南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歌词飘进耳,那一瞬,倪南是真的觉得应景。
无人如周青山。
倪南捂住胸口,感受狂跳不止的心脏,律动节奏如同金属乐的躁鼓。指尖触碰微凉,摸到鸽血红中心。
周青山夸了这项链不错,红色也配她。
倪南就把这项链看顺眼了。
后面倪南又问他裙子呢,上回不是说,穿给他看合不合身嘛,从学校到这里,他都没有为此发表过言语。
只是撩起眼皮,欣赏性看了看。
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或者说是不敢注意,都杵周青山,他可没江津砚那么好相处。
有不怕死的借着和别人闲聊间隙,有意无意偷偷看这边,结果看到了惊掉下巴的一幕,周三爷什么时候有了烟火气?眼里的温度都烫人。
他把倪南比作菩萨。
倪南娇声低斥,哪有人拿菩萨形容的呀,他只是笑笑,说这不就有了。
之后旁人若是问起周青山,身旁这位是何方神圣,他总说:“这位啊,是我供着的小菩萨。”
第7章 车窗吻
江津砚自己开了家传媒公司,大大小小不少主播加网红,领域做的广。
今天来的都是一姐一哥的存在,帅哥美女,养眼得很。
各个才艺非凡,藏不住。
钢琴键都落了灰,少有人弹,当中最高挑的一位女人走过去,摸了一手灰,跟江津砚半开玩笑骂了几句。
弹了一首《少女的祈祷》。
倪南能听出曲子,得益于室友高湫精通多样乐器,最爱这首,总换着乐器来演奏。
掌声拍得欢,江津砚端着酒杯笑走到这边坐下,扬扬下巴,语气自豪:“新签的,不错吧。”
“凑合。”
倪南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她穿了一双黑白玛丽珍鞋,跟那个高挑女生撞款了。
听到周青山的回答,其实她心里有些堵的,好像就不允许他夸除自己以外的女生,凑合这样的回答也不行。
闷闷不乐瘪着嘴。
在场的女生,不来搭话,却总在这一块晃悠聊天,声音老大,才艺表演也不仅限于钢琴,表现自己的心十分强烈。
男生也有那么几个咯。
倪南那时候就在想,周青山身边从不缺艳色,自己又非艳色,他能对自己兴趣多久呢?
江津砚和自己的人讲了几句话,坐在沙发另一侧,眼神忽地转向倪南方向,“倪小姐要不要去玩一下。”
他指的那些乐器。
倪南轻摆了摆头,余光瞥了周青山一眼,他似乎也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本来是在看文件的。
前面几分钟,公司出了点事,助理发了一堆文件过来,江津砚让他去办公区处理,这儿太吵闹了。
周青山问倪南,你在这儿,还是跟我一起去?
倪南脑壳一下不灵敏,闷着气说就在这儿。
那时候,周青山笑了一下,回江津砚,说就在这处理,他的小菩萨不愿走,他得陪着。
现在想起还是脸红。
在场的人都想听倪南的回答,她那摇头是不想去,不屑于,还是不会,结伴掩嘴悄悄议论。
倪南:“我不会。”
盛夏天里,整个人泡在酷暑中,院里的青梅树枝叶摇晃,闷鼓鼓的风撩起衣摆钻了进去,同学路过南桥胡同找到倪南家门牌号。
大门是开着的,院里建了一处小凉亭,其实那是倪钟生以前搭的葡萄架,后来葡萄年年不活,他一植物学家败给了这葡萄,纳闷了很久,宋文女士看他天天蹲那研究,烦得很。
某天找了人上门拆了,改了个乘凉地。
同学踩着自行车,大喊倪南的名字,她妈妈给报了兴趣班,她现在就要去上课了,问倪南要不要一起去啊。
宋文女士在亭下嗑瓜子听歌剧,睨了一眼在一旁小声抽泣的倪南,替她答了,说不去,她要回老家。
放暑假前的一周,倪南跟同学约好暑假一起报钢琴班,两个人放学还悄悄改了路线去培训班看,问了价格拿了一张传单走。
宋文女士不同意,说浪费时间,到了约定时间的那天,倪南第一次顶嘴撒泼,换来的是宋文女士的一顿骂,扬着巴掌对着她的手臂拍了几下。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懂事了!叫你不要去做的事非要去,是不是在学校跟人学坏了,那个小椿还是谁?!”
倪南的泪水不受控制往下落,捂着渐渐红起来的手臂,带着哭腔喊:“不是!不是谁!是我自己,我就是自己想学,你老拿我去和别人比较,那为什么你不拿你自己和别人的妈妈比较。”
“别人家的妈妈都会支持女儿意愿,你为什么不会啊!”
宋文女士当她叛逆期不懂事教训,电话打到班主任那里,问班主任,倪南最近都和谁走得近,是不是跟不学习的走一块。
那时候倪南恨死宋文女士了。
似乎是意外,江津砚“啊”了一声,他认识的中文系女生基本都会些钢琴小提琴之类的,他以为这是中文系的标配了。
周青山漫不经心撩起眼皮,轻笑:“家里只用一个会弹钢琴的就够了,小菩萨还是得供着。”
倪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
晚风吹过转角撩动了倪南的裙摆,她软着身子靠在周青山怀里,他的唇落在倪南的颈边,倪南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
太羞了。
身子骨都是酥软的,快要站不稳了,腿一软,人往下倒,被周青山不动声色托住腰,往上带。
一声闷笑,倪南薄脸皮都烧了起来。
想要表现老练,但是在周青山面前,一个对视就能瓦崩她所有的精心排练。
倪南气音哼哼两声,推开他要走,又被拉了回来。
快十点了。
周青山问她还回宿舍吗?
倪南心跳得厉害,震耳欲聋,险些没听见他问的话,仰着头,清水似的眼眸望着他,咬了一下唇,说不回了吧。
原来当周青山的助理还得会开车啊,倪南大一的时候,很多学姐告诉她们,中文系这专业啊,毕业即失业,要趁早做好规划。
倪南就想,如果找不到对口的工作,那她就去应聘周青山的助理。
不说经验与对口,就开车这条就把倪南给堵死了。
她21岁了,永远在科目三翘辫子。
到了后座椅上,周青山替她扣上安全带。
一个喝了酒的照顾没喝酒的,助理从后视镜小幅度窥探,稀奇稀罕。
闷得慌,倪南身子往周青山偏了偏,小声问他,头疼不疼啊,能不能开一点点窗呀,好闷。
她晕车。
周青山酒量没那么差,何况才是抿了几口,瞧小姑娘脸色比上车前苍白几分,猜想到是晕车了。
点了点头,小姑娘却只是摇下来了一点点,那点缝隙风吹得进什么。
他这边的车窗降下来许多。一阵风把倪南的头发往前吹,扰了视线,霓虹灯闪烁,高架桥上成排争艳的花儿。
手机叮咚一声。
倪南摸出来去看,室友高湫发来的短信。
微信好多未接的通话跟信息轰炸,她都没看到,没有提示出来。
好遗憾啊,不能跟周青山回家了,倪南坐正了身子,扭过脸,糯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青山看了过来。
“周青山,我不能跟你回家了……”
车下了高架,转弯重新导航,走了近道很快就到京大,倪南就不要他送进校园里面了,让他早点回去好好休息,记得喝杯蜂蜜水。
把着车门把手,一只脚要踏出去,又依依不舍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这一别以后就看不见了似的。
周青山同她对视着,捏了捏她的脸,“以后又不是不见了,明天我来学校找你,还是后街那家川菜馆。”
“我就想多看看你嘛……”
倪南语气好软,周青山差点昏君了,手机拿出来要拨通电话到校长那里去。
倪南吓死了,他这个动作怎么和她妈一样。
她最怕和校长扯上关系了,初中因为宋文女士那通电话,她被特殊照看了好久,几乎天天报备,简直是人间噩梦。
到了大学,好不容易一年到头不见校长一次,见到也不认识,她可不想再“特殊”了!
下了车没走几步,车还没开,倪南小跑回来,弯下腰,眼神无辜眨眨,意图太明显,耳朵出卖了她。
“周青山……我能索要一个晚安吻吗?”
又问的小心翼翼,叫人不忍心拒绝。
周青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的后脖颈,往前微探身,从外面只能看见他利落的下颌线。
蜻蜓点水一吻。
校门口倒也不好太放肆招摇,小姑娘脸皮薄。
第8章 不知春
或许是不太重要,所以随口一说的话不上心,是她认真,当了承诺。
从早上八点开始,倪南就一直在期待。中午提着那条白裙子去了一趟干洗店,昨天沾了烟酒味。
从后街走回来的时候,路过川菜馆,依旧生意火爆,没有折扣,学校要新建栋楼,工人午饭都爱吃这家的,够味实惠。
在那徘徊了好久,来回转圈有点尴尬,又去旁边的一点点买奶茶,顺便给室友们的一起带了。
手机亮了又暗,反复几次,点开跟周青山的聊天框,还是她发的早安。
那边一直没有回。
戳了戳手机屏幕,心底暗暗骂道,周青山王八蛋。
距离仿佛一下又远了起来,昨晚触手可及的人又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变成了不可摘的月。
高湫喝着奶茶,拖着椅子到她旁边坐下,问她昨晚去做什么了?
乖女女的形象深入人心,大学期间,她们所有人都有不归夜的情况,唯独倪南一次没有,昨晚是第一次,怎么让人不浮想联翩。
再次问及是否谈对象了。
倪南想了很久,定位他们之间的关系。
跟不跟倒不像恋爱前奏的告白,这关系很奇妙,暧昧情人?或者一只随手逗逗的小猫,总之是不上心的。
缘由今日,也是她的执念。
倪南小口吸着四季奶青里的波霸,轻轻摇头,说不是。
高湫看着她的侧脸,高挺鼻梁,长睫垂着,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经历百战的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可她讲不出什么道理,自己都糊涂得很。
两个人关系那么好,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倪南有喜欢的人呀。
大一的时候,追倪南的人超级多 ,宿舍楼下总能看见告白者,倪南拒绝果断利落,不留定点幻想。
那时候高湫也就是以为她眼光高了点而已,很正常,她那么好看,就自己都觉得学校没人能配倪南。
一方小天地,两个人说话声音压得低。
“我问了你那么多次,你居然都瞒着不说,害我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
光是有些刺眼的,照在身上还有些惹人闷。
倪南不适眯了眯眼。
“我说过了呀,在你上次问我的时候。”
高湫又问她,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认识吗?
要怎么形容他呢,好像所有的形容词都稍微逊色,是见到他,心跳脉搏都会迅速蓬勃,是归属感的存在。
“不认识的。”
-
五月中下旬,天气逐渐热起来了,闷热,偏还连下好多天的雨,更加闷热了。
选修课的老师也没多少心思讲课,讲了一点就让他们看ppt,半途还抱怨教室空调效果怎么变差了。
倪南穿着亚麻连衣裙,坐在空调底下,冷得发抖。
握笔写字都有点不稳,歪七扭八了,好丑。室友坐在旁边低头玩游戏,戴着airpods用头发遮住,骂猪队友。
离下课还剩好久,倪南也开始无聊,拿出手机开始悄悄玩,她没有那么高明的玩手机手段,真的是能被老师一眼发现。
巡查的老师走过,第一个就点她名。
倪南吓得手机哐档一声掉在桌上,全班人的目光都移到了她身上,室友小心翼翼把手机藏进桌肚里,爱莫能助看了她一眼。
这回死了。
倪南认命闭了闭眼。
“怎么回事!都是大学生,二十几岁的人了,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吗?!还上课玩手机,玩的还那么明目张胆,是不把老师当一回事是吧!”
“那个同学!明天交一份三千字的检讨书给我!再有下次,全校通报批评,知道了没有!”
第一次这么被老师训,倪南指甲陷入手心,红印子显眼,紧咬着下唇,忍着难堪的泪,点头。
“知道了。”
声音跟蚊子一样,巡查老师还想说什么,体育课回来的人闹哄哄走过,男同学跟她熟,嘻嘻哈哈打招呼,她深吸口气转身走了。
人的情绪崩溃可以是一瞬间,夜里伏案写检讨的时候,思绪混乱,绷着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泪水哗哗掉,写好的字全被浸湿。
是咬着唇,死命不发出声的哭,肩头一抽一抽。
一年一次严格巡查,全校玩手机的那么多,只有她第一次玩就被抓来警示。
往后的日子,“玩手机被抓的那个女生”一直跟随她。
脊背永远直板如尺,也弯了几分,她很敏感,走在路上,别人多看她几眼,都能想很多,也会想那日的丢脸事迹,不自觉就低头走路了。
额头撞上结实的胸膛,痛感都是后知后觉的。
连声说对不起,往左小步挪动,准备走,手腕却被抓住,颗粒珠子清凉撞在腕骨。
是很熟悉的感觉。
而后声音直接让倪南热了眼眶。
“我们倪南,怎么不正眼看人呢?”
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以为那日失约已经是兴趣到尽头,人之间的缘分本就薄弱,潭柘寺三叩九拜换来一朝相处已经是天赐,不敢奢望。
她很有自知的。
拿到京大通知书的那天,倪南在附中校门口看见周青山了,他从黑色商务车下来,与在白哈巴村见到的时候,少了少年气息,更加成熟稳重。
周围看她的人好多,校花也在,那时候倪南就是很普通的女孩子,还未长开,人群里毫不打眼。
议论纷纷中,有一道声音格外清晰刺耳。
“云舒,那个人就是你之前提过的学长对吧。”
云舒神采飞扬,“是啊!本人更帅吧,我认识他!是我哥哥,他现在是来接我的。”
说完,她跑了过去,黑茶发色的头发披着,随风扬,停在周青山面前,女孩灿烂甜甜笑着,不知道说了什么,周青山让她进了车里。
人群忽然散去,倪南抬头发现天色已晚,走路回家穿过小巷,高考结束拿到手的手机忽然也没那么想用了。
云舒总是提起这个哥哥,丝毫不藏爱慕之意。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那样好看。
备忘录里写着高考之后必做的事情,她一行一行删去,留了两条。
寄与周青山的信淌在月光下,风竟吹不走,许是冥冥注定,要她留下,无人可知的爱意也应好好保留。
那是一段荒唐的青春。
手指轻叩桌面,提醒她回神,%